自辰至申,鏖战至今,已有四个多时辰,多半天了。> 中≯文≯网 w<w﹤w<.≤8≦1<zw.燕军起了总攻,把几乎全部的兵力都投入了战场,元军终于支持不住,特别是在听到退路被切断后,更是军心不稳、人心惶惶。退路被切断,不能顺利回城;而燕军的骑兵很多,占有野战优势,这不是将要面临任人屠杀的局面?
……
元阵,中军。
望楼上。
赛因赤答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很快想到了退路被切断的后果。不愧是久经沙场,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他没有束手无措,立刻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有两个办法。
其一,立即再遣派精锐赶赴阵后,争取将高延世部迅消灭,以此来稳定军心。但就算消灭了高延世部,被烧掉的吊桥却也是无法复原了。
其二,立即撤退。一方面用精锐顶住燕、吴两军的冲击,另一方面变后军为前军,不走单州东城门,而是绕道经单州的南或北城门,退回城中。
但是,这个办法一如前策,也有不足的地方。燕、吴两军既然已经想到了断元军的退路,就肯定不会只顾抢占东城门而忽视南、北两座城门。
元军有近两万人,战至此时,尽管多有伤亡,但是仍旧还有至少一万出头的部队。这么多的部队,殿后变前军、前军变殿后,在失利的交战中撤退,更且还要加上军心已然不稳,很有可能,敌人不攻,自己反倒就先乱起来了。
两个办法都有不足。
两害相权取其轻。
赛因赤答忽做出了决定。他果断地下令,说道:“军令:再调二百长枪军、二百强弩手,立即赶赴阵后,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贼将高延世就地消灭!给他们半个时辰,若不能在限期内灭贼,也就不必再来见俺了。”
自有人接令而去。
看着传令人远去,赵恒面现忧色,说道:“大人!高贼入我阵后已久,接连斩我上将,先后溃我盾牌阵数次,虽蔡先生去也不能制,然而战到现在,估计其也早就后继无力了。消灭他们不难,难却难在吊桥已经尽数被焚;并且燕贼也开始起总攻!……,如果前边挡不住?这后边?”
如果前边挡不住燕军的冲击,前阵溃败,必然导致后阵也溃败。如果前后军皆溃败,溃逃的士卒们跑到护城河边,却找不着吊桥可以横渡,推推搡搡之下,定然会有许多人因此而被自己人杀死,或者干脆掉入护城河内被淹死。后边再有燕军追杀,伤亡绝对不会是个小数字。
赛因赤答忽说道:“先生所忧,也正是本将之忧。当此之时,别无二策,只有奋力杀贼,以求一线生机而已。”下令,“去城中报与阎思孝知道,命他开城门,遣精卒出来,与我军配合,夺回护城河,消灭高延世!”
内外夹击。
一则因退路被断,全军陷入险境;一则因蔡子英负伤,生死未卜,赛因赤答忽对高延世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之剉骨扬灰,不杀之实不能甘心。
一边下令,他一边拿起放在旁边的铠甲,重又穿在身上,拔出佩剑,用手试了一下锋芒。剑刃很锋锐,凉意浸入体内。
“当啷”一声,短剑回鞘。
他按剑扬眉,对楼上诸人大声地说道:“事已至此,非本将亲自上前督战不可了!赵先生,中军便就先交给你。余者诸将,且随俺下楼与贼战。”
望楼上立了好几个的偏、裨之将,皆为赛因赤答忽的心腹亲随,闻言接令,齐齐躬身,同时抱拳说道:“愿随大人上阵杀贼!请大人令下。”
赛因赤答忽观望左、右翼,指点说道:“吴贼先击我右翼,常遇春固然悍勇,奈何彼军午时亦不曾食饭,难免余力不足,有保保督阵,虽暂处下风,可保无虞。……,而燕贼后,养精蓄锐足,且多为马军,驰骋我阵内,步卒难当。因此,咱们要上前督战,必得先去左翼!”
“是!”
“传我军令,命铁甲、长枪诸营之余部,悉数出阵,随本将往赴左翼!”
“诺!”
赛因赤答忽又把短剑抽出,猛地劈在栏杆上,砍得很深,环顾诸将,厉声说道:“我听说,‘战胜之威,民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今日,不是我杀贼,便是贼杀我!自从本将随主公在河南起义兵以来,千里勤王,杀贼无算,转战万里之地,何尝有过一败?兵锋所向,战无不胜!马蹄到处,攻无不克!盖世的威名,今日岂能受辱在贼手!想那海东邓贼,不过黄口孺子;贼将赵过,也只是年刚弱冠;高延世更乳臭未干。诸位,你们都是百战沙场的勇将,岂能不如彼等?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抽出短剑,再度劈砍在护栏上,斩钉截铁地重复说道:“今日,不是我杀贼,便是贼杀我。有我无贼!”
诸将皆齐声应道:“今日,有我无贼!誓不与贼同戴天。”
赛因赤答忽短剑归鞘,一行人杀气腾腾,下了望楼,带军自往左翼奔去。
……
元阵,中军阵前。
赵过注意到了赛因赤答忽等人的动静,遥指赛因赤答忽的将旗,说道:“鞑、鞑子主将已动,观其方向,是往左翼而去。他、他既去左翼赴援,肯定不会不带精锐。铁、铁甲、长枪诸营应该已倾巢而出。佟、佟生养、胡忠部皆轻骑,不好应战。传、传令,命柳三加快度,赶去前线相助。”
正在下命令,一个亲兵叫道:“大人小心!”
赵过应声侧身,避开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最近处,流矢距他不足一指宽,带起的疾风都刮疼了他的脸。随从的众亲兵无不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却面若无事,根本就不理会,继续把命令下完。
传令兵接令,急往柳三部前去传送。
赵过微微沉吟,说道:“再、再下军令,命全军皆呼:‘鞑、鞑子吊桥被毁,退路已断’。再、再呼:‘高将军威武’,为高延世助阵,并令他,无、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顶住鞑子的攻击,要、要把护城河牢牢控制手中。”
传令兵接令,分道前去各营。
……
鏖战厮杀的战场上,断肢残臂处处,从伤者或尸体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黄土地。向前边冲的,不顾后边;后边紧跟着前边的,不顾地上。
有不注意踩在尸体上的,往往摔倒,但摔倒当时就立即爬起,继续往前冲杀。还有不是踩在尸体,而是踩在倒地伤者身上的,这个时候,他们才会难得的朝地上看上一眼,如果伤者是自己人,便呼喊军医或救护员过来救治;如果伤者是敌人,当即就会不管其哀鸣、惨叫,重重地补上一刀。
——说起“军医”,邓舍是很注意这方面的,不但在军校专门开的有这门课,以教会军官们急救的知识,并且从海东四省搜罗了不少的医生,统统放入军中。这些医生就是“军医”,不过因为这类人不多,所以较为宝贵,除非关键的决战之外,多数时候并不用他们上战场,主要负有两个责任,一个是战后急救;一个是带学生,选一些士卒来授课。授课的内容不多,无非就是些紧急救治刀伤、箭创之类的方法。
这些被选来学习的士卒,待学成后,会被放入各营,就是所谓的“救护员”了,战场救急便是由他们来做。
因为这项政策还没有实施多久,故此军中的“军医”与“救护员”还不很多。按照邓舍的设想,是打算在每一个十人队都放上一个“救护员”,在每一个百人队都放上一个“军医”。现在只实现了不到一半,每个百人队能有两三个“救护员”,每个千人队能有一两个“军医”。
但这也已经很不错了。战争的伤亡,很多不是因为敌人,而都是因为受伤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一个较为完善的战场医疗保障机制,一个可以减少伤亡;最主要的,是可以增加老卒的数量。在军队中,老卒是最重要的。试想,一支全部由老卒组成的部队,战斗力会该有多强悍。
战场上,喊杀震天,燕军正在奋勇向前冲杀。
差不多每一个冲锋在前的士卒都是满头满身的血污,高度的紧张和兴奋下,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这血污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抑或是来自敌人的,在脑中盘旋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冲。随着将旗往前冲;跟着前边的人往前杀!前边的人倒下了,后头的人补上。
人都说“胜仗好打,败仗难打”。
是因为如果打了败仗,“兵败如山倒”,很难把溃逃的士卒再组织起来,更别说重整旗鼓,再与敌人决一胜负。其实,不止败仗难打,有时候胜仗也难打。为何?也是一样因为士卒的组织问题。
仗打胜了,全军都往前冲。气势如虹,这很好。但是冲着冲着,队伍就乱了,很多时候会出现上下级相隔太远,难以联系指挥的情况。有不少战例便是因为这个组织问题,被敌人抓住时机,反而从胜利变成了大败。
邓舍对这个问题也是非常注意。
每个万户,都有镇抚;每个千户,都有弹压;每个百户,都有军司。这些军官,平时负责政治工作;战斗冲锋时,就改为负责上下级的联络。有部队冲得太前了,他们负责去约束住;有部队冲得太慢了,他们负责去催促加快度。因此,这个时候,在战场上就可以看到一幕景象。
燕军的士卒全部在往前冲,但是在冲锋的浪潮里,却时不时会有一两个军官站立不动。他们就像是巨浪中的磐石,身后有士卒举起不同的旗帜,每面旗帜都代表了一个营头。随着他们的喊话,各个经过的部队分别都会在前进的过程中做出种种调整。有些加快了步伐;有些放慢了脚步。
这些军官不但遵奉上级命令,不断调整全军地进攻节奏,而且经常还都会喊出几句口号,或为本部的荣誉头衔,比如“旄头骑”;或为激励士气的话语,比如唱起军歌,又比如高叫:“高将军已断敌归路!破敌就在眼前!杀,杀,杀,高将军威武!”经过的士卒纷纷随之高叫。
没多久,通过镇抚、弹压、军司们,赵过的命令就得到了彻底的执行,近两万的燕军士卒全都在同声大呼:“高将军威武!”也有喊:“小将军威武!”凡是喊后者的,皆为王士诚的旧部,益都旧军。
一万多人的同声大呼,声势可想而知,响遏行云,把远处单州城池的城楼都震动得瓦片齐响。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连着一声,传入阵后,高延世听到耳里。
他冲杀多时,几次独力冲溃敌阵,本来早已力气不支,但此时闻听全军震天动地的齐呼,不由顿时力气倍生。早先,他已经脱去了铠甲,只穿短衫,而今更是将短衫也脱去,赤膊上阵。
海东军里,杨万虎好赤膊冲杀,现在又多了高延世一个。他志得意满,踌躇马上,横槊回顾,放声大笑,得意洋洋地对部属们说道:“听到了么?听到了么?三军齐呼小将军!知道小将军是谁么?便是老子!”
主将如此勇武,部属也是勇气倍生。
在全军的高呼声里,高延世骤然驰马,又是单骑杀入了对面的铁甲阵。赛因赤答忽调来后阵了二百铁甲军,刚列成阵势不久。
“铁甲军”的士卒不比寻常士卒,俱为重铠,马槊不好击打。刚入阵没有几步,迎着两个阻挡在前的甲士,高延世挥槊奋击,他鏖战快有一个时辰,马槊本就已经多处受创,现又撞击到了重铠上,不免吃力不住,只听得“喀喇”一声,断成了两截。断开的马槊受力往后撞,高延世猝不及防,仍还在往前用力,两下碰撞,手腕被擦破了,流血凝肘。
他止住往前倾的身体,随手将剩在手中的半截马槊打在一个借机上来的甲士头上。他力气很大,一下子把这个甲士的头盔打得凹陷了一块,只听这个甲士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踉跄倒地。随之,他勒马兜转,轻巧巧回归本阵,从昆仑奴处接过备用的长矛,易之更入。又奋勇冲阵。
他麾下两将苏白羽、养由引弓,以及所带众骑目睹此状,尽皆振奋。五百骑阵亡百余,尚有三百多,亦不由自主跟着全军的大呼,也呐喊高叫:“将军威武!”
前后十余里,敌我数万军。这一刻,高延世的名字响彻天地。
风越地大了,呼啸卷袭,扬起尘沙,战场上升腾起弥漫的黄烟。阴云密布,天气阴沉,半空中,忽然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