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芦苇和牛屎建成的家
晚饭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第五生产队他们自己的家——青年组。看得出来,这是一座新建的房子,格局和周围的农家茅草屋差不多。只是没有经历烟熏火烤,少了一些时间的痕迹,这是一座落成不久的新房子。房子用稻草盖顶,站在堂屋里抬头往上看,屋檩上不见木橼,芦苇杆密密地织成网状,用草绳紧紧缠在檩木上,用来替代橼。稻草一层一层有序地盖在芦苇织成的网上。一根根不到二尺长的稻草,竟然严丝合缝的盖住房顶,还能抵御风霜雨雪,不能不说是一桩巧夺天工的杰作。脚下的泥土地面整得平平展展,和外面坑坑洼洼的路面形成鲜明反差。四周墙壁呈墨绿色,虽不怎么平整,却光滑整洁。檐前的稻草修剪的整整齐齐,如少女额前的刘海。看得出盖房子的人们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房子一间正屋两偏厦。每间之间用有限的几条圆木间开,组建成墙壁主架。墙壁的用材很特别,草绳将芦苇杆茅蜡烛密密麻麻缠在主架木柱上面。茅蜡烛表面用一种无法辨认的东西涂抹着,构成墙壁。漫不经意地编织屠魔成墙壁,稍用点力气就晃动,不由得让人怀疑墙壁的牢固性。。看着这个陌生的茅草房子,大家心里挺不是滋味。他们懵懵懂懂从热闹的城市来到荒凉的湖乡;从红砖红瓦的楼房,一下置身茅草屋里,每个人有些恍惚,有些迷惘,有些无所适从。屋顶是用稻草盖的,四周墙壁用材看上去令人心生疑惑,也令人担忧。那些涂抹在芦苇杆上的墨绿色东西是什么,泥巴不像泥巴,水泥不是水泥,手摸上去软软的略有弹性,闻上去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腥气味。空荡荡的屋子令人郁闷,忧心忡忡。屋子外面没有马路,没有汽车,没有喧哗的人流。只有寂静的田野,只有不远处苍茫的湖水无边无际与远天连接,天和地显得无比空旷,荒凉。空旷得让人心里没着没落。
这个低矮的茅屋就是他们的家?这就是他们将要长久居住的地方?他们眉头紧锁,显得惶惑、忧心忡忡,不知所措。
郭强用手拍了拍墙壁,墙壁好像在晃动。手摸上去墙面有些弹性,手感还算光滑。他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李韦良。
这墙壁是涂的是什么东西啊?李韦良忍不住问一旁的满队长。
这时候好多小把戏们围在门外看热闹,一个鼻涕流到嘴边的孩子抢着回答:用的是牛屎。
余可可吓得退后几步,吃惊的叫道:牛屎?,这么说我们四周都是牛屎?我们被牛屎包围着?这,这,这怎么能住人啊?
满队长呵呵笑道,别看不起牛屎啊,这东西在我们这里金贵哩。问问这些小把戏,有时候为捡一泡牛屎,跟在牛屁股后面赶里把路,等着牛屁股屙屎。还有的小家伙为一泡牛屎争得打架。
王小灵年纪最小,奇怪的问道,这臭哄哄的牛屎真的这么金贵?
那个流绿鼻涕的小把戏,手指捏住几乎要流到嘴边的鼻涕,手指用力一挤,挤出一抹绿鼻涕,随手涂抹在深绿色的墙壁上,墙壁上象爬着一条黄色的滑皮虫。小把戏抹掉鼻涕,头一昂说,牛屎沤沊粪最好了,交给队上还能挣工分哩。
李韦良听小把戏这样一说,心里一动。这些令人嫌恶的牛屎,在这些孩子心里竟然那么重要,小小年纪就开始懂得为生活操劳了,一点点大的人就惦记着挣工分,谋生。不由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同时傍有一阵敬意。他觉得墙上那条滑皮虫没那么恶心了。这一点点大的小孩,就开始为生存上心了,真不容易。可以想见这里的人们的生活环境有多艰难!
满队长见下放学生们迟迟疑疑地不动,笑着说,别看这屋子不好看,住着蛮舒服的,你们看,屋顶上这么厚的稻草,太阳晒不着,风雨透不过;这墙壁内外两面用牛屎泥巴糊的严严实实,中间夹着芦苇杆子,夹层墙壁哩,比城里的红砖屋子还舒服,真正冬暖夏凉。李韦良苦笑道:您这样一说,我们住的是别墅啦。我们的命运还不错嘛,下乡就住上别墅,待遇相当于十级高干,嗯不错,相当不错!
郭强自嘲道:是土别墅,乡村土别墅。贫下中农给我们盖了别墅。我们没有理由不扎根农村啊。
小早道:冬暖夏凉的别墅好是好,就是不知道牢固不牢固。你们看,这墙壁稍用点力气就摇晃。听说湖区经常发大风暴,万一哪天龙王发威发怒,把这个别墅给掀上天去,我们下乡知青就变成腾云驾雾的神仙了。大家“哄”地一下笑起来。笑声夹着一些无奈与苦涩。
余可可在公社就被指定为小组长,她只得站出来说话。她说,其实我们从轮船上下来,就知道是吃苦来了。一路走过来都是这样的房子,连公社集镇也看不到红砖瓦屋,何况这偏远乡下。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生长的人世代都这么过的,我们慢慢适应吧。
李韦良苦笑着说:听老辈人说,人的命运丢胞衣罐子那天就定了的。我们背井离乡到这里来,也许是天意吧,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吧。
已经这样了,荒天野地的没得选择。听两人这么一说,其他的人也觉得无奈,大家只好把被盖行李拿进房间。西头一间男生住,东头住女生。每个房间有三个单人木床,没有床板,上面铺上芦苇杆代替床板,芦苇杆上面垫一层蓬松的稻草,铺上垫被,软乎乎的感觉挺舒服。一张书桌是白木的,没上油漆。朝东南方向有一个木格窗,可以向里面揭开的,用一根草绳子吊起。房子建在废弃的堤上,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站在窗前,能看见碧绿的湖水,湖水浩浩淼淼一望无涯。湖边长满芦苇菖蒲,绿得十分娇艳。
正屋是厨房兼堂屋。靠里面有一个泥砖砌的柴灶,灶台圆弧型,抹得光滑溜溜的,从颜色看得出也是牛屎交泥抹的。李韦良问满队长,为什么都用牛屎呢,做饭吃的地方用牛屎,怎么说也让人觉得有点不是味道啊。
满队长摇摇头说:怪只怪我们这里太穷,买不起水泥。不过,即使有水泥,没有红砖,水泥也没有用,泥砖上沾不稳水泥。其实,牛屎不比其他屎,你想,牛除了吃草,不吃其他东西。草里面的营养养壮了牛,消化不了的纤维渣子就是牛屎,说穿了就是一些草筋。草筋和泥巴和在一起,结构特别好,粘性强,不开坼。因此,在我们这里水泥还不如牛屎好用。泥砖和芦苇上面,水泥附着不上去,用牛屎泥糊墙又结实又牢固。牛屎还有一个用场,禾场里糊上牛屎,干了以后,地面像铺了一层保护层,十分干净。晒稻谷,晒棉花,晒豆子等不会混进泥沙,吸湿性能比水泥要好。这也叫一物归一物吧。
李韦良感慨道:难怪要提倡向劳动人民学习,这些知识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不起眼的牛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几个女生刚开始不敢靠近墙壁,也不敢触摸灶台。听满队长这么一说,对牛屎不那么讨厌了。余可可大着胆子摸摸墙壁,摸摸灶台,感觉蛮光滑,蛮紧实的。她笑着说:这应该说是货真价实的乡村别墅,纯天然的建筑。我们在风景秀丽的洞庭湖畔,住上冬暖夏凉的茅草“别墅,”也是福气啊。
郭强从这间屋寻到那间屋,讷闷道:怎么不见厕所呢?拉屎潵尿怎么办啊!
那个抹鼻涕的小把戏自告奋勇说:我晓得,我带你去。小把戏走出大门,往屋西头走。靠男宿舍的墙壁外面,搭了一个小偏厦。他们走过去查看,偏厦只有两三平米大小,里面埋着一口大瓦缸,缸上面放两块木板。厕所门齐腰高,也是芦苇杆子编织的,上面同样用牛屎和泥糊上。看着这个简陋的厕所,和这扇矮塌塌厕所门,下放学生个个目瞪口呆。
王小灵苦着脸说:这也叫厕所啊,我可不敢在里面大小便。吓死人的。
周小早也说:莫说你们,我也不敢进去拉屎,没遮没拦的,屙不出来啊。
余可可早就憋着一泡尿,在曹大婶家喝了一碗芝麻豆子茶,更是憋得难受。因为不好意思找厕所,忍下了。如今到家了,又听到小把戏指明了厕所位置,急急忙忙来到厕所前。当她走近厕所一看,人都傻了。厕所门仅齐腰部,人蹲在茅缸木板上,上半身肯定暴露无遗。她不敢进茅屋,更不敢脱裤下蹲。一泡憋急了的尿生生强行忍着。她站在厕所门里面,眼泪都急出来了。李韦良也想上厕所,拐过屋角,猛地看到余可可站在厕所门口进退两难的情形,明白了她的心思,赶紧返回屋子里,拿出准备铺床的床单,走过去给她挂在厕所门前,权当着临时门帘。狭小的厕所被床单遮住,算是安全了。他笑着说,幕布拉上了,放宽心进去吧。余可可躲在床单后面,痛痛快快一泄干净,全身轻松。撒完了,对李韦良满怀感激的笑笑,收下床单,整整齐齐折好,交给李韦良,轻轻说:谢谢。
下放学生们开好铺,太阳已经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