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可可遭遇“青竹飙”
太阳像火球挂在头顶上,几乎要把头皮晒裂。长年累月作田的湖乡人为了避免毒辣的日头,都备了一顶竹篾斗笠遮荫。下放学生没有这些装备,他们甚至没有防太阳晒的心理准备。现在出工了,正式开始参加大田劳动了,只能顶着烈日,敞着脑袋在太阳下扮禾割稻。随着日头升高,太阳的热量也不断攀升。腾腾的紫外线射在身上,就像朝天椒的汁液泼洒下来,热辣辣地痛。汗流出来就很快就被太阳晒干了。田里的水被晒得滚烫,水的温度能够煮熟鸡蛋。上面的水热得烫人,下面的田泥却是凉凉的。上身在太阳下暴晒,小腿肚在热水里煮,下面一截陷在沁凉的泥里,这种感觉怪怪的,人像站在两极世界,冰火两重天。
满老爷扛着锄头从路边经过,看见这些下放学生敞着脑袋,一个个晒得满脸通红,不由停了下来。看看挨近路边割禾的余可可,心疼的说,你们怎么不戴斗笠呢,这么大的黄古子太阳,会晒脱一身皮呢。说着,取下斗笠扣到余可可头上。余可可连忙推辞:这怎么行啊,你自己戴吧。满老爷笑道,我这身皮像腊肉,日头奈何不了我。我去看看哪家有旧斗笠,让他们送来。这黄古子大太阳,莫说你们城里人细皮嫩肉的,我们这些翻泥巴出身的人,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说着扛着锄头走了。
不一会李家满娭毑颠着小脚一路小跑过来了。她上年纪了,出不了集体工,只能在家烧茶煮饭。她拿了几个旧斗笠,站在田边大声喊:你们这些伢子妹子哎,这样毒热的天气,敞起脑壳会晒晕的。快点戴上快点戴上。几个人连忙去接斗笠,连声说谢谢。李家满娭毑说:谢什么啰,你们这样说就见外了。前几天借了你们的米度过了难关,我还冒给你们说谢呢。你们都是好心人,好人有好报的。新米出世了,过两天我做一筛子新米发糕给你们吃。哎哟,快快把斗笠戴上,咯大的日头,莫晒黑了你们的脉水啊。
余可可对满娭毑说:不就那么一点米吗,您总是挂在嘴边。
满秀在一旁说,湖乡人不会欠人情的,穷是穷,晓得好歹。
戴上斗笠,隔开了毒辣的太阳,感觉好多了。
割禾扮禾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余可可戴着斗笠,太阳是遮住了,却带来另一个麻烦。低头时,眼镜时常被斗笠圈压下来,她不得不将斗笠往上面托一托,端正一下眼镜。隔不久,就要推推斗笠,扶扶眼镜。当她再次弯腰抓禾杆时,一条绿色的东西在眼前一晃,她还没有看清什么,就感觉到小腿被叮了一下,她觉得脚上一凉,接下来一阵刺痛。她不由自主惊叫一声,本能地捂住痛处她抬眼一看,一条绿色花蛇朝满秀那边游过去。满秀眼快,挥镰斩去,绿蛇拦腰成两节。余可可觉得又痛又麻,扔掉镰刀一脸恐惧。满秀冲过来一看,大惊失色道:不好了,小余被“青竹飙”咬了!快快快,谁有绳子?快拿过来!
李韦良一看满秀的神色,知道情况不好,飞快脱下汗衫,撕下下摆递给满秀。满秀接过来扎住余可可的膝盖以下部位。十分焦急的说:谁帮忙吸毒水?要不,小余会没命的!这时余可可的小腿开始肿胀,李韦良犹豫片刻,一只脚跪在泥水里,俯身嘴对着余可可糊满泥巴的伤口用力吸允。满秀吩咐郭强:赶快去找岳二老倌,就说有人被青竹飙咬了,扯点蛇药,快去快来。又对李韦良说:青竹飙毒性大,切莫把毒水吞进喉咙。周小早,快用斗笠去渠道里打点水来,给小李漱口,不然他也会中毒。
李韦良连吸了好几口,吐出一些血水,觉得口腔有点发麻。接过小早用斗笠端来的清水,连漱了几口,接着又吸。不一会郭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了回来,将岳二老倌的蛇药递给满秀,满秀赶紧把蛇药放进嘴里嚼碎,敷在余可可的伤口上。此时,余可可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李韦良的嘴唇也肿了,舌头麻麻的没了知觉。
人们将两人送回青年组,满秀嘱咐李韦良,多用盐水漱口,好好休息。李韦良看着满秀那能干,笃定的样子,从心眼里佩服。觉得她简直像是一个战场上指挥员。
余可可身上沾满泥水,李韦良打来一桶清水,帮余可可洗尽脚上、手上的泥巴。余可可眼里含着泪,哆嗦着有气无力地说:吓死我了。刚才我以为会死呢!
李韦良也心有余悸的说:的确可怕。搭帮满秀见识多,处理及时,要不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可可神情呆涩,眼睛依然露出恐惧。她一时无法从被蛇攻击的可怕情景中缓过神来。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李韦良,声音战抖地说:你说,如果今天我身边没人,是不是会……她不敢说下去。
李韦良知道她想说什么,摇摇头安慰道:今天只是个意外,不巧被你碰上了。这样的几率很小很小,这样的霉运不会经常遇到的。岳二爷不是经常说吗,“冒娘鸟儿天照应”。
一句“冒娘鸟儿天照应”触动了她,眼泪滚落下来。她抽抽噎噎的说:我妈妈要是知道我跟死神擦肩而过,她会怎么样啊?爸爸妈妈从小不让我受半点委屈,要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他们会疯掉!
李韦良半天没有出声。他想起了寡居的妈妈。平时书信之间,总是对妈妈说挺好的,不想妈妈担心。可是妈妈在信中说,她时常在梦中听到儿子隐隐的哭声,那哭声像小时候在外面受到别人欺负后回家对她诉说委屈的那种声音。妈妈说醒来以后再也睡不着了,总为他担心。母子连心啊。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那个父母不为子女操碎心啊。李韦良叹口气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何况知道我们在条件艰苦的地方。不过,他们担心有用吗?你不是挺敬佩保尔.柯察金吗?不是挺敬佩《牛虻》中的亚瑟吗?忍忍吧。要相信,苦尽甘来这句至理名言。
余可可平时看上去很要强的一个人,不过毕竟是一个女子,内心柔弱,希望有人呵护,渴望有一付坚实的臂膀依靠。她呆呆地看着李韦良为她忙前忙后,她知道李韦良是在安慰她,用心在和她交流。她感觉到了他内心比她坚韧。看着他菱角分明的脸,心里涌起一种亲切感。像哥哥——她没有哥哥。她特别羡慕有哥哥的同学。时常幻想有一个哥哥,保护她,背着她,任她耍娇。这个外表冷静,内里炙热的人如果是她哥哥多好!委屈了可以向他诉说,惊吓了依偎在他怀里寻求保护。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擦干脚上的水迹,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韦良看她慢慢平静下来,说:到床上躺躺吧。
余可可的腿肚上仍然扎着他汗背心上面撕下的纱带。他的背心因少了一条边,下摆像荷叶一样卷着边,兮兮散散的耷拉着。李韦良看看她的小腿,被纱带勒紧的地方还是紫涨红肿,敷了药的伤口沁出带血丝的液体。他估计可能是草药帮助排出来的毒液。
在李韦良的搀扶下,余可可挣扎着站起来。她那条伤腿受不了力,刚站起来就往一边倒。李韦良赶紧扶住。两人离得近,余可可看见他还有些肿胀的嘴唇,红红的亮亮的像两颗马*葡萄,突然之间有一种想吻一下的冲动。不过她很快掐灭了那个念头,伸手摸了摸,说:还肿呢,疼吗?
李韦良笑笑:不疼,有一点点麻。满秀说了,没事的。
余可可觉得自己此刻特别脆弱,她犹豫了一下,对李韦良说:我动不了,你能抱我进去吗?
李韦良笨拙地托起她进了房间,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探头躬腰的时候,他的脸触到了她的头发。他连忙躲开,她的手却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如此之近距离地看她的眼睛,透过镜片,那眼神水一般柔和。李韦良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她呼出的热气喷到他脸上,带着淡淡奶油的香甜。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突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他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迷住了,他尝到了小白兔奶糖的味道,他兴奋起来,他贪婪地想再舔一舔。于是乎又伸出舌头,就在舌头伸出口腔的一瞬间,僵住了。他听见屋场下面的土路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老李!李韦良!老李……他嚯的弹起身,吓得胸口砰砰乱跳,做贼似的走近窗口偷偷向外瞄,德保在下面叫他。他抚着胸口走出女宿舍,埋怨德保说:喊得惊天动地的,吓我一跳。什么事情啊?
德保说:岳队长要我来看看你,如果没有大碍,要你去扮禾。喂,你喝了酒哇?脸上通红通红。
李韦良摸摸脸,果然发烫。他掩饰道:哪来的酒,吃了一点甜酒。
德保跳上堤坡说:一个人吃独食啊,给我吃一点。
没了。昨天晚上满婶子送的,没了。走吧,我没事了,扮禾去。李韦良推着德保下了堤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