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秧田巧遇禾妹子
所谓“双抢”,就是把成熟了的稻谷收回来,将下一季的晚稻秧苗插下去。晚稻秧苗必须赶在立秋之前插完,过了秋,迟了季节,晚稻实籽期间遭遇“寒露”,晚稻必将减产。所以必须在短短的二十天,抢时间完成收割、插秧,保证晚稻丰收。
队上秧苗不够,得向外队求援。李韦良、郭强随几名男劳力去一队扯秧。每人一付挑秧苗的架子,早饭以前,每人要扯一担秧苗回来。鸡叫二遍就动身,不能误了时间。李韦良起床时,感觉胸口闷闷的,肚子隐隐有些痛。本想不去,可是,工是满队长昨天晚些时候派的,一大早也不好找人替换,便忍下了。
离天亮还早,天边挂着鹅毛月,勉强看得见草丛间踏出的小路。黎明前的田野格外宁静,青蛙经过一夜鼓噪,偃旗息鼓了。“落沙婆”也停止啼叫。偶尔几声稀落的蟋蟀声,更显原野的寂寥。
五队离一队二里多路,赶到一队秧田,秧田里黑压压的人正忙碌,洗秧苗的水声和说笑的话语声混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五队的人马正在另一丘秧田扯秧。
扯秧需要技巧。秧苗密密麻麻的,依次一小束一小束扯出来,扯到十束八束归成一大束,在水中上下耸动,洗尽根部泥土,用稻草扎紧。洗得越干净,挑运越轻松,插起秧来快捷,成活率也高。
光影朦胧,李韦良和郭强摸着黑,一把一把捞秧。他们有过几次尝试,扯起来还算顺手。不过比起老社员,还是慢了许多。因为各有任务,各人扯好的秧各放一堆。他们俩扯好的一起堆放着,没分彼此。两人埋头扯秧洗秧,泥水乱溅。扯秧跟割禾一样,最累的是腰背。时间长了,腰背像撕裂般疼痛。扯好一个秧束,趁机伸直腰歇歇。眼看其他人的秧堆渐渐高起来,心里不免着急。突然,有一个秧团从空中飞过,落在他们的秧堆边。开始他们没在意,以为别人扔错了地方。接着又飞过来一团,而且直飞他们的秧堆上。李韦良奇怪了,那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秧堆在什么地方吗?当再一个秧团飞来时,借些微月光看见,秧是从旁边秧田抛过来的。他走近几步细看,是禾妹子。他轻轻地问:你怎么把秧丢到我们这里啊?禾妹子走过来轻声说:看你们笨手笨脚的,帮你们扯几个。说着跨过田梗,和两人一同扯起来。禾妹子真是扯秧高手,她不慌不忙地扯,眨眼一个,他们一个还没完,她已经扯好三个了。郭强说:禾妹子扯秧就像变戏法一样,怎么那样快呀。传授一点秘诀我们吧。
禾妹子笑笑:什么秘诀啊,熟能生巧。这做蛮工有什么好学的?
很快,他们的秧苗堆得很高了。
这时李韦良感觉肚子一阵绞痛。起床时,他就觉得肚子隐隐地痛。在水中熬了这么久,又顶着一头露水,不适的感觉加重了。他躬着腰直不起来。
禾妹子忙问:小李哥怎么啦?郭强也着急地问:是不是肚子痛?
李韦良感觉到有些受不住了,咬紧牙一时出不了声。忍了一会说:我去大便一下可能会好点。禾妹子,那里有厕所?
禾妹子说:这里离家太远,离队屋最近,我领你去。说着扶住李韦良。
队屋一般盖在田中央,便于收藏稻谷,分送化肥农药,取用农具等等。禾妹子扶着李韦良直奔队屋。队屋黑黝黝的,因为不住人,没备煤油灯。厕所在队屋后面。所谓厕所,不过是用泥砖围起来,挖个坑,搁两块木板。李韦良蹲下去,半天只拉出一点点。肚子仍然绞痛,额上还出了冷汗。
禾妹子在外面焦急地问:小李哥,怎样了?
李韦良没回答,墙角有一堆黄麻杆,他折下一节刮了刮屁股,扶着泥砖墙费力站起来。湖乡人大便后一般都不用手纸。两毛钱一篼的黄草纸,对于他们太奢侈,洞庭湖区盛产黄麻,黄麻杆棉软,随手可得。是湖乡人得心应手的“刮屎片”‘
李韦良觉得肚子里面有一只利爪在抓扯他的肠肚,扯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头上也像箍着紧箍咒,箍得脑壳似乎要炸裂。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呼吸困难。腿肚子抽筋,脚步轻飘飘的站也站不稳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漏水的船,慢慢的往下沉,眼前一片黑,一片模糊。他弓着腰慢吞吞移出茅房,靠墙根蹲下来。
禾妹子看见李韦良这模样,急的满头大汗,连忙找来干净的稻草铺在地上,让他躺下。她记起妈妈常用的扯痧的办法,急忙舀来一瓢水,在他背上扯起来。不一会,借着淡淡月光,看到他背上扯过之处黑红黑红的两条杠杠。说来奇怪,扯过痧,李韦良感觉轻松多了。有气无力的说:禾妹子,真的谢谢你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呢。
禾妹子捂住他的嘴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这么好的人,老天会照应你的。
禾妹子今天特别高兴。简直是上天可怜她,眷顾她,将日思梦想的人带到她身边。而且给予她帮助他、照顾他的机会。看着有气无力的李韦良,心里装满柔情蜜意。她不知道怎样表述自己的心思。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段时间,为什么脑子里尽是小李哥哥,出工的时候想的是他,睡觉的时候想的也是他。这一向“双抢”太忙,没有时间去青年组,人像丢了魂似的。睡觉不安,吃饭不香,没精打采的。昨晚上听说五队要来扯秧,心里就在期盼,盼望扯秧的人里边有她的小李哥哥。鸡叫头遍她就起来了。很快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眼睛盯着五队的方向。当路上传来人声脚步声时,她几乎是凭感觉就看到了李韦良的身影,不觉心跳加快。
现在,小李哥哥就在身边,紧挨着她,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能感受到期待已久温馨。她晃如梦中。她抓着李韦良的手一直不肯松开,生怕一松开,人就不见了。
李韦良肚子不疼了,头上的紧箍咒也消失了。他奇怪地问:禾妹子,你这么小年纪,怎么还懂得治病?哪里学来的?
禾妹子笑道:乡下人都会扯痧,平日里日晒雨淋,受寒遇热,难免头痛脑热生些毛病,扯扯痧,喝碗艾叶水,病就好了。
李韦良感慨的说:这土办法起了大作用呢。刚才我真的快受不住了,你说
没有你帮我扯痧会怎么样?
禾妹子想了想说:听我妈妈说,不扯就会得“蒙痧症”,搞不好会死人。
李韦良听说,头皮发凉。他由衷地说:禾妹子,你救了我一条命啊!
韦良,韦良,你们在哪里?郭强看见两人一直没有回来,有些担心,便寻了过来。
禾妹子嚯地站起来回答:在这里哩。
郭强抓着李韦良的手,冰凉冰凉,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问:怎么又冷又热的?没事吧?
李韦良苦笑道:现在没事了。刚才不是禾妹子,怕是见马克思去了。
郭强和禾妹子扶着李韦良走出队屋,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