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耽搁了一会儿,路平蓝把我带出了金家。
她约了几位太太去美容院做脸,看我头发又干又涩,说须得彻底剪短,再养长了发质才能改良。干爹听了自是让我跟着她去了。
我虽然心有不愿,但也没办法。
车子停在了一家非常大的美容院,几位与路平蓝年龄相仿的阔太早已等在那里,路平蓝和她们寒暄了几句,接着把我向她们介绍,说是她早就遗憾身边没个女儿,就和干爹刚从孤儿院将我领养回来。
几位阔太自是齐齐称我好福气,能遇到这样好的养父母。又连声向路平蓝道喜。
其中一位稍稍发福的阔太向路平蓝努了努嘴,路平蓝就将耳朵凑了过去,她叽叽咕咕跟路平蓝说了会儿话,眼睛不时瞟向我。我看见路平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儿慢慢抽去,变得越来越青,但她不愿人看出,仍勉强笑着,因此那笑就格外的僵硬起来。
那女人说的话虽是耳语,声音却并不小。
大概觉得我年纪小,听见也不大懂,就分外的张狂。
一星半句也是传入我的耳朵的。
说什么既是领养就该领养个一两岁的,怎么领了个这般大的,看着也有七八岁了吧,也懂了些事情,知道自己不是亲的,若是以后生出二心……后边的话虽然压得更低了,但略有逻辑的人,其后的意思也是不难猜出的。
我只是扭头盯着玻璃窗外,似乎她们说的跟我毫无干系。
只听身后路平蓝干笑了两声,说道:“怎么会?我和翔天当初也早想到这层了,不过这孩子是翔天和我从几百个里边一眼看中的,正和金家投缘呢。且既伶俐又厚道,又知道感恩,徐太太虽然提醒的是,不过是太多虑”
她倒是把声音提高了,不避讳让一屋子人都听到。
“呵,呵”那边那个胖太太经她一说也只有陪笑的份儿。
路平蓝向其中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比划了几下手势,大概是让她帮我剪个时下学校里女孩子实兴的学生头,还特别吩咐要细细地剪,之后又嘱咐了我两句,就留下我,和几个太太进里间去了。
女服务员给我洗了头,让我面朝着大玻璃窗坐好,就要下剪子。
我对她说:“能剪多短就剪多短”
女服务员的手停在了我的头上。
“可是金太太……”
我扬了扬眉:“是她剪呢还是我?”
大玻璃窗上映出女服务员尴尬和略带惊讶的脸。还好,她还算知趣,没再说什么,就动手剪起来。
一束束长长短短的头发随着“咔咔”声落在地面,狼藉一片,如同我不愿再回忆的昨天。
幸好我的脸面向玻璃窗,还不至于太无聊。
窗外是另一个嘈杂的世界,我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和每一辆车,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和其它种种。
不一会儿,眼睛就酸了,我闭上了眼。
脑子却开始活络起来。
今天吃完早饭,已是十点多钟。
上了楼,阿香正在楼梯口等着我,很兴奋地对我说说我的卧房已经完工,可以立刻搬进去了。
我随着她走进卧房,就一下子怔住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误闯了童话世界。
粉色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粉色的。
粉色的墙纸,粉色的水晶灯,粉色卡通的小壁灯,淡粉色纱质窗帘,粉色的吊顶,粉色内嵌的壁橱,粉色的梳妆台。
屋子中间是一张大吊床,四个床角分别连着一环环铁链直通顶壁,床上铺着粉底米奇床单,床底缀着一簇簇绢质仿真的粉牡丹,如同一片倒着生长出的花海。
正对吊床的屋顶缀着一个小小的秋千,秋千上坐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来回打着秋千。
躺在床上,正好能看见它那双眨呀眨的快乐的粉色大眼睛。
“好美啊”我身后的阿香惊叹。
“四小姐,您好像住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阿香的口气全是羡慕。
我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床上。
床来回摆动起来,像一叶摇摇的小舟。
我不喜欢粉色,因为这个颜色从来不属于我。
置身其间,我只感觉自己仿佛占用了谁的房间。
我不是公主。我仰面倒在床上。
大床跟着顶上的秋千一起摇着,小免子向我快乐地眨着眼。
“四小姐,您饿不饿?”阿香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盘子,上面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珍珠奶茶和一小碟儿精致小点心。
我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接了。
一边吃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那顿西餐真是难吃的紧(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吃),费了半天劲,肚子里还是空空的。
“那当然”阿香偏着头答道,“要不怎么做奴才”
我看了看她,伸手拣起碟子里一块五辫儿桂花膏给她。
阿香很感激地接了,一边送进嘴里,一边说着,“四小姐对阿香真好”。
我挑挑眉,“这才知道?”伸手又递了一块。
见她吃着,我又问:“福妈是不是你亲妈?”
“小姐怎么知道的?”阿香噎了一下。
“慢着吃……本小姐什么不知道啊?”我得意洋洋地说。
“唔”阿香忙着点头。
“我还知道……福伯是你亲爹”
“啊?小姐这个也知道?”阿香瞪着大眼。
呵呵,看着阿香少根筋的样子,我乐了。
“笨啊,福妈和福伯一听就是夫妻嘛”
正说笑着,门响了。
阿香打开门,进来的是金樽。
“大哥?”我连忙把盘子推到桌子上,抹了抹嘴角。
“你吃你的”金樽笑了一下,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饱了”我也冲着他笑,却发现他那双眼睛格外认真地在看着我,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忧虑。
“大哥……你有什么事?”我问道。
“你,看出来了?真是个敏感的孩子”金樽苦笑了一下。
停了半晌,他才又开口,语气有些郑重。
“楣楣,今天之前你见过榼了?”
我下意识地冲他摇头,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些。
金樽只看着我,不说话,目光依旧温和,却仿佛有种能抵达我心底深处的力量。
“我……见了。”
我突然想起了阿香的话,“在大少爷面前我扯不出谎来……”
见我承认,金樽才轻轻点了点头。
似是自言自语,“怪不得呢……榼会那样……”
说着,他隐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