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长忆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倏的一下敞亮起来。可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如绽放在夜空中的焰火,短暂且明亮,但转瞬即逝后剩下的只有烟花易冷的凄凉。
他是很爱那个女子,很爱很爱,爱到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可是同是他的爱也无上高洁的,尚且做不到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她。这样卑劣甚至可能会下三滥的手段,他做不来,也不会去做。
爱一个人,能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敢用情至深,渺小卑微;可就是怕她对自己嗤之以鼻,怕她会反感他所做的一切。所以,他不敢,忘却止步,瑟缩不前。
云溪泠大概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免有些替眼前的男子悲悯,如此清高自持,又纯粹干净的爱一个,下场注定是悲哀的。女人有时候需要感情里的流氓和霸道中的无赖。
“怎么,摄政王不愿意?”
她略带嘲讽的笑意赋长忆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来自女子的不屑和可怜。
他暗中蜷紧双手,隐没在宽大的袖口里,和自己较量着一场看不见烽烟的决斗。
答应或是不答应,只在他点头的瞬间,可要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实在难。
云溪泠却不着急他此时就能应允,笃定的微笑始终未变。
“摄政王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本宫。”
若是爱的不够,自然不会倾尽一切,宁愿万劫不复,也要将她得到手。或是爱的超脱,自然会无欲无求,愿放手祝福,不做那面阻挡她的墙,放任她翱翔。
但你,赋长忆不会是后者,你只是没有发现自己骨子里卑劣下游的一面。本宫不介意帮你释放天性。
云溪泠讥讽的笑着,心里暗自打着的小九九。
你会答应的,一定会。
“佟牧,送九殿下回寝宫。”
“属下遵命。”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紧攥的手心已经冒汗。他猜到云溪泠来找他的目的,他甚至想到了完美的对策,可他没有想到当女子亲口全盘拖出这种想法时,他却慌了。
那种明明想去做,却又觉得违背礼教,需要尽量克制的冲动,他终究是按压下来了。
云溪泠笑容依旧从容淡定,没有丝毫慌乱,这场赌注,她是会赢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佟牧送走了她,又迅速折返回来。
主子今日实在反常,不知那九殿下说了些了什么,让主子这般失态。
这一日,赋长忆睡的很早,夕阳未落青山人已经躺下就寝,可他却怎么也无法安睡,一颗扑通直跳的心始终没有平复下来。直到天亮。
日子平淡无奇过了两日,轩绒烨铮离开的第二天,云落枫散了早朝后便开始无所事事。
御书房那里已经不需要她出手帮忙,小十的适应能力很好,勤政治国,处事有方,颇有明君仁主风范。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只有赋长忆的身体,派出去求药的人还未有音讯传来,他的身体也日益糟糕起来,不得不让她焦虑。
今日退朝回来,待在府上多时,却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心里总是发紧,有浓愁散不开。
玉屏拉着她出府散散心,年关将至,大街小巷,商铺酒肆都贴起了窗花对联,挂起了卷福和红绸,年味开始变浓了。
“这几日雪好不容易停了,殿下该去外面走走,也好看看京城里的子民如何过新年。”
云落枫有些倦懒,赖不住玉屏的软磨硬蹭,只得出府。
街道上有人点起了爆竹和火石,噼里啪啦一串惊天雷,引得行人拍手称好。
她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父皇尚且健在,二哥还是那个笑语晏晏的二哥,四皇姐还在……
如今往事却不堪回首,云锁朱楼,何处唤春愁,总有物是人非的感触。
大约是在年过了不久,轩绒烨铮出现了,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男子出现了。还记得那天他一身黎青色的长袍,俊美无涛,风流无限,翩翩少年,铮铮男儿。
玉屏见她一心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伤春感秋,时而喜逐颜开,不由的摇头叹息。
“殿下,殿下。”
云落枫被她打断,懵懂的看着周遭,有种今夕何夕兮的错觉。
“殿下想什么如此出神,奴婢叫您都不应。”
“恩?何事?”
玉屏满心欢笑,指了指前面簇拥的人群,“殿下快看,是灵婆,算卦求签灵验的很,要不要去求签祈福啊?”
云落枫有些施施然,兴趣并不大。如此类江湖术士的话,她打心底就是不信的。自己的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若不是听信谗言,怎会犯下这弥天大错,无法挽回只得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殿下去试试嘛,就当是闲来无趣。”
她勾唇一笑,忍不住戏谑道:“怎么,玉屏想求姻缘啊,还是想得知良人在何方?”
玉屏闻言羞红了脸,“殿下说的什么话,休要打趣奴家。”
云落枫不戳穿她,径直走去那人头攒动的摊位。
被人群包围的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嘴里咕哝着她听不懂的术语,面前摆放的全是善男信女写在黄色绸布上的心愿。
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云落枫环抱着双手站在一侧,漠不关心的瞧着一切。看着灵婆为信徒指点迷津,念念有词的模样,没由的觉得有些可笑。
“殿下,你也写一个吧。让灵婆猜猜。”
云落枫摇头,并不想去接玉屏手中的笔墨和黄绸布。
“写一个吧,花了奴婢二钱银子呢。”
她哭笑不得,接过丫鬟手中的笔,在绸布上洋洋洒洒写下一个字。
玉屏满意一笑,小心翼翼的将布条放在灵婆面前。
不多时,便轮到解答的她的谜面。
“姑娘可是写下了一个‘合’字。”
那灵婆拿起面前的布条,笑容和蔼,慈祥亲和。
云落枫点头,“正是。”
“姑娘想求得一个缘字。”
“哦?这一个‘合’字包罗万千,合家欢,天下合,道古稽今,言远合近;怎么就单单只有一个缘字?”
那灵婆轻声笑起来,眉目慈安,并不恼怒她的刁难和怀疑。
“是情投意合,同心合意。和为‘合’?一口人即为合。敢问姑娘心中可是有牵挂之人?”
云落枫想起轩绒烨铮,面有羞怯,未能言语。
那灵婆叹了口气,万分遗憾道:“亼口为合。亼,从入一,三合也。姑娘想念远方之人,可是忘了眼前人?”
云落枫将信半疑,略带疑惑的问道:“只求我心念之人的缘字,尚可?”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那灵婆嘴里又开始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像是一种古老的咒语的,或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巫术。
半晌才幽幽道:“合这个字,能同船合命,金钗细合;却又悲欢离合,难见百年好合。”
云落枫皱眉,不解,“还望老妪道出实情。”
那灵婆叹息道:“聚少离多、情路坎坷。”
她心头一震,即便不信,也不由得她不紧张起来。她与轩绒烨铮的确是如此,总是分分合合,不能长久待在一起,误会和阻隔也时有,虽然两人感情极好,未能因此生分,但感情之路确实不尽人意。
“姑娘,缘来缘去,分分合合,只在世人的一念之间,若是认准了,那便是对的。”
云落枫不太明白她的话,灵婆是想告诉她,她与轩戎烨征的结合是正确的选择么?何为缘份来去,何为她的一念之间?
“今日到此为止,我老婆子不算卦了,各位请回吧。”
围观的众人散开,有失望的,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有开怀的
玉屏泄气,手中还拿着刚刚写下的字谜,怎知这灵婆突然就收工了。
云落枫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灵徒收去摊位,牵走了行动不便的灵婆,她才回过神,有些迷糊的往回走。
“归来深欲断尘缘,常拜青词密吁天。缘呐,难难难”
那灵婆越走越远,却抛出这样一句话,长吁短叹,颇为感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诫有心人。
之后游街,云落枫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灵婆的话始终飘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总是有她参谋不透的东西,费思量,自难忘。
玉屏见她兴致全无,也不再强扭着她出街,穿过小石阶,又绕回了公主府。
侯在朱门处的管家见主子回来,终于不在踱来踱去,从门前跑了出来,一边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急切说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云落枫见他这般慌张,又看见小卓子火急火燎的跑出来,心中腾起一丝不妙。
“何事?”
管家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卓子已经急红了眼,跑过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托着哭腔说道:“殿下,您赶紧去宫里看看!摄政王他”
赋长忆?可是他有不测?
“摄政王从今儿散了朝开始,身体一直恶化,吐血不止”
小太监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她的心口陡然一紧,难受到不能言语,不再听小太监的解释,命下人牵来马匹,一路疾驰赶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