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晨起,又是一天。
苏府大院却自前几日父子两争吵后,一直处于诡秘莫测的气氛中。
苏舜钦依旧被禁足,饮食起居皆由专人侍奉,没了自由,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再不复以往神采奕奕。
脚踝处被拧了无数次还未曾有丝毫松开痕迹的铁镣,依旧死死的缠着他,直到血痕斑驳,皮肉模糊。
守门的下人听到房中的动静,只是一阵哀叹,“少爷,您快别挣扎了,这玄铁脚镣坚固的很,大罗神仙也难逃此劫。你这肉胎凡身,如何挣脱的开啊,回头让夫人瞧见又该心疼了。”
苏舜钦颓废的坐靠在床沿边,脸色发白。不过几天的光景,人已经瘦了大半圈,下巴隐隐间有新冒的胡须,眼窝处的青晕看的前来送饭的下人心中不忍。
奈何这苏府就是苏砺做主,家奴便是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救不了他。
“外面可有传来什么重要的消息?”
“少爷想听什么?奴才给您去打听便是,您可别在这么作践自己了。”
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想修仙也得有精神不是。
“是啊,少爷。老爷说了,只要你乖乖待在里面,您有任何需求小的们都可以满足的。”
苏舜钦站起身,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他低头看了看,是那副坚硬的脚镣又碰到了旧伤。冰冷的铁铐嵌进裂开的口子里,摩擦着流血不止的皮肉,将地板和床单染红了一大片。
“我娘呢,我要见她。”
好几日食之无味,已经体虚气浮,加上流血过多,已叫他头晕目眩,两眼发昏。
“老爷说了,您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能见夫人。目前是不会让您再见的。”
“那好,不见便不见吧。你去帮我传个口信,就说府上乏闷,让她出去走走。”
“嘚嘞,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下人这一日劝说几次未果,每次开门送饭进去总能看见苏公子卯足了劲似的,跟着自己过不去,这完全就是自虐,不知那双腿公子他还要不要了。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只要您别在做无谓的挣扎。”
“我还想知道,六公主如今身在何方。”
小厮沉默小会儿,只得遗憾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兴许人还没回来吧,若是有了动静小的会立马告诉您的。”
这会儿又问起了六殿下的行踪,莫不是真被墨砚说准了。自家公子还念念不忘着公主殿下?
可这人没有娶成,事情又过了这么久也该忘了吧。这到底是专情还是滥情,小厮觉得自己糊涂了。
若是真心念着人家干嘛拒婚呐,拒婚就拒婚,又巴巴的念着这么久。
苏舜钦拖着沉重的铁链,移步到书桌前,打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是放满整整一屉子的画卷。可这里面的画卷没有一副是完工之作。
他随手抽出一副,忍不住叹息:云落枫啊云落枫,你何时能回来啊,你可知,北齐最大的危机已经出现。若不能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旭日东升起,有暖阳普照大地。
苏夫人还躺在床上假寐,对于枕边人的悄悄离去装作全然不知。
许久,她才起身唤来丫鬟问道:“婉儿,老爷可是出府了?”
候在外面的小丫鬟推门进来,恭敬回道:“是的,起身没多久就出府了,和往常一样,没有带上墨台。”
苏夫人这才一个激灵,牵开被角起身,“快快快,给我梳妆,今日得空要去皇宫一次,耽搁了几日,那孩子只怕心急如焚,没了耐心了。”
这几日苏砺像是算准了般,时时刻刻守在府中,让她没有单独的机会进宫。
好在今日他有要事缠身,得以放弃与她纠缠。
“速速将那盒子取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赶去皇宫面见圣上。”
婉儿点头,一边吩咐下奴备好出行马车,一边为苏夫人整理衣衫。
须臾,一切备好之后,苏夫人怀揣着一只木盒,忐忑不安的钻进马车中。
“速度要快,要赶在老爷回府之前。”
车夫领命,驾着马车迅速离开苏府大门。只是在离开的那瞬间,暗处有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跟着追了上来。
马车有些晃荡,苏夫人抚摸着怀中的盒子心情复杂。关于这东西的秘密她猜不透,但苏家这两个男人都如此紧张这盒子,必定非同小可。
她愿意帮助自己的儿子走出困顿,也一直深信自己的丈夫。可这一次,他们明显是站在了分庭对抗的立场上,虽不明白其中的原由,可苏砺软禁苏舜钦的做法她是极其不赞同的。
所以这东西,她必须送去皇宫。父子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的闹成这般,就算是让陛下主持公道也好。
沉思间,马车骤然停下,车夫在外面呵斥。婉儿掀开马车帘子,见几个蒙着脸的壮年男子,手持大刀站在车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尔等何人!在此胡闹!还不赶快离开!”
那几个彪形大汉不理车夫怒斥,手中大刀直指车内的妇人,沉声道:“几个兄弟在道上混口饭吃,还望夫人成全,施舍点银两。”
“大胆!天子脚下,岂容尔等作奸犯科!知道咱们夫人是什么来头吗?如此不长眼,当心掉脑袋!”
婉儿护在苏夫人身前,未曾见过这劫匪抢夺钱财之事,虽有慌张,但有尚书府这块招牌,也能硬起腰杆。
“算了,给他们点细软,打发了去吧。”
“夫人……”
苏夫人摆摆手,并不愿再次停留过久。
那帮大汉得了钱财却不急着离开,再次紧盯着苏夫人手中的盒子,沉声道:“在下瞧着那个盒子不错,不知夫人可愿拱手相让?”
马车里的妇人这才收紧了双臂,将盒子死死护在胸前,“钱财已经给了你们,做甚的还要这盒子。”
“拿来!”
前方那大汉欺身而上,欲要夺下盒子。车夫见此拔剑与之缠斗起来。
大刀一劈,马上的缰绳断裂断。婉儿拉着苏夫人跳下马车朝着闹市奔去。
“快来人呐!有劫匪!”
其余几名大汉飞身而上,唯恐这番喊叫会招来巡街的侍卫,以剑柄击猛力击在丫鬟儿的后颈处,婉儿来不及呜咽,人已经昏了过去。
那几名劫匪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继续追赶上不停奔跑的苏夫人。
“救命!有歹人!”
这里是经过长街的小巷,她本意是抄着近道速去速回,奈何会遇上劫匪。这里人迹罕见,料想青天白日不会有什么问题,怎知会多这么一出。
“别让她跑了,赶紧抢回盒子。”
几个大汉不再手下留情,扬起手中的飞镖直逼妇人的腿脚处。
苏夫人一个不慎,左脚后踝处被划过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也无毒。可对于一个养在深院未曾见过刀口舔血的妇人来说,已是大限。
“你们不能拿这盒子!”
她吃痛,人已经摔到在地,却依旧死死的护着怀中的盒子。
那几名大汉并不想伤她,只是动手来抢盒子,手中的刀剑已经被搁置在一旁。
苏夫人抱着锦盒连连后退,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让她不得不咬牙匍匐着前行。
不能被夺去,这是舜钦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好还不知会被他爹爹关到什么时候。
“夫人,我们无心为难你,只要你交出盒子,方可放你们离开。”
“你们…做梦!”
她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先前那名大汉已经解决了车夫,赶上来夺取盒子。
“既然夫人如此执拗,在下便要得罪了!”
眼看着大汉一掌劈来,直击她脑门,苏夫人吓的唇色发白,全身的血液已经凝固起来。
电光火石间,一柄飞剑隔空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那大汉命门,还伴着音声如钟的男音:“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撒野!”
话音未落,一身锦衣华服的老者临空而降,长剑直指身前的数名彪形大汉。
苏夫人见来了救星,人已经忍不住瘫软在地,“乐安候,这几名歹徒敢当街行凶,实乃罪不可赦。”
赋天翎手持青锋剑,花白的银丝迎风飘飞,“竖子,尔与老夫比高低!”
那几名身形魁梧的大汉见状,相互望了望,却不敢再欺身上前。
与此同时,街边传来巡街捕快的脚步声,几人见状不得已收手,飞身离去。
苏夫人见此,终于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脸色依旧没有多少好转。
“夫人受伤了?”
赋天翎朝着远处的小厮打了个手势,停靠在一旁的马车急速赶来。
“今日刚巧有事要去皇宫,不巧在这里遇见夫人。”
“刚刚还要多谢乐安候出手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这帮人为何会追着夫人不放?”
苏夫人无奈摇头道:“许是为了几个银子打家劫舍罢。”
赋天翎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好多问,只是命车夫将她送进马车,吩咐赶来的巡卫将昏倒在地的丫鬟和受伤的车夫送回苏府。
“夫人受了点轻伤,先去附近的医馆看看?”
苏夫人摇摇头,伤口隐隐作痛却依旧抱着盒子不肯放手。
赋天翎瞧出了端倪,注意力汇集在她手中的盒子上。
“这锦盒似乎出自宫中,夫人要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陛下?”
她不肯多言,表情却越来越痛苦,原是脚踝处的伤口经过几番动作流血更多,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伤口,在足衣的摩挲下更是疼痛万分。不消多时已经把雪白的绣花鞋染的一片血红。
“夫人的伤只怕要包扎一下才行,这样吧,您先将这盒子转交给老夫,由老夫代您送去皇宫,可是要交给陛下的?”
苏夫人忍着伤痛,终于点点头,“不错,是要交给陛下的。”
“如此正好,今日太后生辰,宫中大摆宴席,是能见到陛下的。正巧苏大人也应邀在席,正好向他禀明你遇袭一事,往后出府多带上几个侍卫。”
苏夫人脸色更白了,十指紧紧扣住怀中的盒子,神情复杂。
她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后终是咬咬牙,交出了怀中的盒子。
苏砺一早便离开来了宫中,她若是随后赶到还不知被各方大臣如何臆想。且前几日他一直防着自己,跟的寸步不离,势必是不愿意自己将这盒子交到陛下手中的。
“有劳乐安候将此物交给陛下。”
赋天翎点点头,接过盒子轻轻掂量几下,有些疑惑道:“这盒子是个空的。”
苏夫人摇摇头,掏出怀中两半果实,一半搁置在盒中,一半放于盒子之上。之后才唇色苍白声音发涩的回道:“是这样的布置,劳烦乐安候一定要转交给陛下。”
赋天翎拿起盒子上的半块果实,打开一看眸中有深色。
这是……当盒子被他合上的刹那,他陡然的睁大双眼,有些惊愕失色。
“在这里停下来,送苏夫人回府,老夫走两步。”
“给乐安候添麻烦了。”苏夫人面有愧意的说道。
“夫人客气。”
转身的瞬间,赋天翎却盯着手中的盒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