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千雪走出殿门的时候,神色间有一种苍白的茫然。
在庑廊下的阴影里,挡住她的大半张脸,唯有微微颤抖的双唇,泄露着她的一丝情绪。
盛夏炽热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让她体会到莫名的寒意。
顾薇……为什么又是你?
回忆起过往的种种,顾千雪尘封已久的情绪再一次翻滚起来。
宛如云海遇风,波浪触礁。
直到走出庑廊投下的凝厚阴影里,她才抬起头,再次露出天生娇弱的面容。
迎着一群群前来各种打探的玄天宗弟子,顾千雪维持着最完美最和善的笑意,慢慢地穿过了簇拥的人群。
“别笑了,你的脸不会僵疼吗?”
走到最为僻静处,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戏谑。
顾千雪停下了脚步,看向从旁边的假山缓缓走出的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慵懒地倚靠着假石山水,恰如芝兰玉树,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面容干净纯粹,足以让大半个玄天宗的女修都为之倾倒。
是啊,就连谢家的掌上明珠,都因为倾倒于他,而失了性命。
思及此,顾千雪也卸下了伪装,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唯有刻入骨子里的冰冷:“宋元,你也想来打探掌门对我说了什么吗?”
宋元无奈地耸耸肩:“是啊,师命难为。”
顾千雪的眉宇间少了惯常的笑意,仅仅是平常地盯着人,也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并非是现在,等七宗的道会来临之时,你就算不想知道,也必须要听从吩咐。”
想起启华道君给她下达的命令,顾千雪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径直地越过宋元,神色冰冷,隐隐地掺杂着深埋心中的杀意。
“本座听闻,你有一个关系极好的族姐?”
“掌门明鉴,弟子已与家中划清界限,心里只有玄天宗……”
“哎,过头了,这骨肉血脉哪能是轻易就能割舍的呢,北郡那边传来了消息,沈一皮新收了个弟子,也是岭南顾家出身的,看年岁,与你相仿啊。”
“是,应当是弟子的族姐,顾薇。”
“那好,你们既然是一族同胞,届时七宗道会,你多与她说说话。”
“掌门……?!”
“对了,本座还有一些事让你去办。”
顾千雪回忆起与启华道君的对话,不由得抚向自己的心口,满是不甘。
饶是当时表现得再唯唯诺诺,还是被启华道君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情绪,胸口被下了蛊虫。
“生儿子没屁.眼的老阉人!”
顾千雪两世加起来,也没有这般痛恨地骂过人。
本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变很多,让她不再被顾家所左右,不再被资质而受困,不再被一段情而迷失自我。
所以她比谁都要认真地活着,她惩罚了曾经的仇人,逃离了可恨的顾家,在宗门的大比中努力胜出,赢得了无数的喝彩和欢呼。
却还是被一条小小的蛊虫,禁锢住了自己的性命。
到头来,她终究还是受制于人。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而这一切的源头,又与前世的原因极为相似……
“顾薇,怎么总是因为你?”
顾千雪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青玉项链,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
剑宗,恶人牢。
在经过了两天的休息之后,顾云影再次来到了恶人牢。
刚一进来,她就让宫翎从背后踹了一脚,直接揣进了玄字区九十九号的牢房。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传来,让顾云影有一瞬的脑子空白,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危机。
“女人?”
带着嗜血意味的沙哑声音响起,一双从肉球中睁开的眼珠子,瞪着大大的眼白和细小的瞳孔,仔细地打量着顾云影。
顾云影不由得往后缩了两步,心中升起强烈的不适感。
“这么漂亮的女人啊……”意味深长的停顿,旋即是放肆地大笑,“这么漂亮的女人,肯定是细皮嫩肉的很!这次我不能吃得太狠了,要吸取教训,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掉你,啊这么年轻的皮囊,得要先好好扒下你的皮才行!”
顾云影听着那犯人的自言自语,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那犯人庞大肥胖,长得像是一坨长着短小四肢的肉球,紧绷成一条线的囚服,将这肉球挤成一片片的肥肉,随着他的每一声大笑,抖动着他浑身的脂肪。
顾云影看到一阵恶心,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率先出击。
然而那肉球看似臃肿肥胖,实则动作迅速,连连躲过了顾云影的杀招,忽然一个闪身,就彻底消失了。
顾云影用神识扫荡着这个牢房,竟然再也找不到这个肉球存在的痕迹。
她提着血湖剑,神经高度紧绷。
“砰——”
顾云影猛地转身,却是一颗扣子撞击牢房的铁栅栏。
模糊的影子伴随着牢房通道里的人鱼烛忽明忽暗,也被晃得明明灭灭。
影子?
蓦地,她想要跑到光明处,身后迅速传来风的声音,一只油腻的大手从黑暗中出现,瞬时扼住了她的喉咙。
被撕成一条条的囚服将她的手腕给用力绑住,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给勒折了。
顾云影被吊在牢房的中央,脚底悬空。
那肉球从阴影中缓缓地爬了出来,可想而知,他能够在影子里任意穿梭。
这是顾云影从未遇到过的修士类型,看起来不像是功法,倒像是一种天赋神通。
“嘿嘿嘿,你看起来好像也是圣体?”
也是?
顾云影有些惊骇地看着他:“你是圣体?”
圣体不都是传说中很叼的开挂体质吗?
为什么这人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是啊,我当然是圣体啊,所以好多女人都自愿被我吃掉,但是偏偏你们说我犯了错,把我关到了现在。”
那肉球特别不乐意地说道。
“自愿?哪有人会自愿被吃掉的,你对她们说了什么?”顾云影试图转移这人的注意力,问着这些奇怪的问题。
那肉球的心智好似并不完全,顾云影一问,他就答了出来:“我跟她们说我有圣体,但是没有能力提升自己,问她们愿不愿意帮我,等到她们都点头同意了,我才吃了她们的。”
“哎,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搞的,都说了我很危险的,但还是一听我有圣体,就扑在了我身上。”
“你们女人呐,就是容易犯贱。”
顾云影被这话膈应得想吐,但还是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是什么圣体?为什么会需要吃女人?圣体不都是自己成长起来的吗?”
肉球有些烦躁地跺跺脚,牢房颤抖了好几下:“你这女人话也太多了吧,是不是越好看的女人越墨迹啊。”
“圣体当然是自己长出来的啊,但是自己长太慢了嘛,我就用别人的血肉供养圣体,比它自己长出来的速度快多了,而且啊,圣体这东西是会反噬的,你只有比它更凶悍,你才能制得住它,否则你迟早会被它给吞噬掉的……”
“当然,你现在没有这个烦恼了,因为你会被我吃掉。”
那肉球说话的时候,会有一条不断分开又闭合的线,就当那是他的嘴巴。
顾云影看着从他的嘴巴里伸出一条很长很长的舌头,猩红色的舌头带着粘稠的唾液,像是一条摇摇摆摆的蛇,朝着她危险地过来。
“卧槽,你有口臭!”
“我这不是口臭,是男人的体味!”
【获得钟会的仇恨值+500。】
趁此时机,顾云影想要召唤在地上的血湖剑,却发现血湖剑旁边的阴影伸出了好几条黑色的触手,将血湖剑一圈圈地抓住了。
失去了唯一的法器,顾云影屏住呼吸,那条舌头几乎与她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沾在舌头上的一小块血肉细末。
那浓烈的腐臭味席卷而来,她几乎可以想象,这颗肉球到底吞吃了多少的人。
“为什么你一定要吃女人?”
顾云影忽然开口问道。
“不都说了嘛,你们女人容易犯贱嘛,我随便说点什么可怜话,你们就非要来感化我。”
“我也不知道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是感情泛滥,以为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别人都不敢来接近我,你们居然还认为自己能感化我,真是笑死我了。”
那肉球似笑非笑地说着,言语间都是对女人的鄙夷。
“所以,你是恨女人的。”
顾云影渐渐恢复了冷静,她察觉到肉球有一瞬间的僵硬,道:“这世上有因就有果,你这么恨女人,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滚,你说的话,和那群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老子早特么的听腻了!”
蓦地,牢房里的温度渐冷了下来,好似有一小片的雪花飘了进来。
六角的雪花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了刺向顾云影的那条舌头上,刹那之间,从舌尖到肉球,全部都冻住了。
顾云影趁机召唤血湖剑,挣脱那几条黑色的触手,隔开了束缚自己的布条。
手腕勒出了深深的血痕,顺着双手的指尖,滴落在了通体赤红的血湖剑,竟分不清血与剑。
“娘我错了,我真的没有偷吃……”
“不要打我了,不要再打我了,娘我流了好多的血啊!”
“不、不是的,娘你不要离开我啊!”
肉球的凄厉叫喊在持续不断地回荡着,不同的声音,像是不同的年纪才会发出。
可惜这些哭喊声,只有顾云影才能听到。
无数的细丝从肉球的身上延展出来,那是一条条的因果线,也是从他身上延展出来的罪恶,最终结成了一张网,亦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剑。
她手执血湖剑,轻轻地滑动着最开始出现的一条线。
那线立刻化身为最锋利的剑,牵动着其他所有的线条,一瞬之间,将那人切割了无数的小块。
然后消散在虚无之中。
借由因果杀人,从而毁掉一个人的因果。
世上不再有这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就是当年能够歼灭大半个魔门,令无数修士胆寒,同时也是沈一皮的成名之技——
人间境。
人间因果,皆由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