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上人满为患,军民远离了生死,闻道之心也就水涨船高,虽然比吊唁鹰扬将军时少很多,但是悲愤的心情却很相似,一路上火把参天照亮了天际。
作灵堂的营帐已经拆除,整个山顶就是讲经之所,两个棺材拼成的小台上就两个人盘膝而坐,自然就是国师明空禅师和国君端木清明,之所以说是讲经之所而非辩经,是因为大儒的弟子都败了,国贼来得太晚,国君只能听国师讲经……
佛经显然讲了很久,围坐山顶上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原本一脸的敌视也消失不见,而这种神情也如潮水般向山下涌去,其中还有大半方大儒的弟子,剩下的几人也是面露犹疑沉吟领悟。
方大儒拄着手杖,微合双目,对弟子的“被俘”并未在意,终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总算听到了无赖的声音。
“哈哈……咱们师兄弟总算是凑齐了,听说两位师兄大败大儒的弟子,让师弟也涨涨见识如何?”
李尘枫话音未落地,潮水般向山下变化的神情戛然而止,人们目光明显的一滞,开始恢复清明。
“何来师兄弟之说?”台上两人一脸的嫌弃,不过屁股还是挪了挪,不腾出地方他可不会客气,能直接坐到两人中间。
李尘枫没有坐腾出的地方,而是在两人之间挤了挤坐了下来,面露不悦道:“自家人都弄不明白还辩个屁?咱们三个是国字辈的师兄弟这有错吗?”
国君、国师一阵迷茫,心里骂国贼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三人名头上都有个国字,两人互望一眼,对这种小把戏表示不屑。
“既然佛说与儒说辩了一夜不分胜负,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耽误本将军歇息!”李尘枫哈欠连天道。
“哦,羊将军对此次辩经如此评价倒是新鲜,不知方大儒是否也作此想?”明空禅师淡淡一笑,波澜不惊。
方大儒仍是微合双目,如自语般道来:“他说是便是,我能接受,若不服,与他辩来就是,何需问老夫!”
国君端木清明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一日里受尽了羞辱,最令人不堪的竟然是拉着堂堂的国君相亲,那女子却连宫里洗衣局的女子都不如,此时又红口白牙硬说辩经为平局,真是佛都来火了。
“羊群,楚岳国以儒兴国,套用儒说的一句话,人要知礼仪廉耻,你却样样欠奉,可见楚岳国已是民风不古,世风日下,走向衰败已属必然,佛说教人'看破'和'放下”,一语概之便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世间教义以此为首乃是无容置疑,狡辩只会输得更惨!”
端木清明深得佛意,盛怒之下仍是气度不失,帝王之威不彰却令人心生敬畏,靖阳公主远远地看着,非嫁不可之心越加的坚定。
“明空禅师以为国君所言如何?”李尘枫胳膊肘捅了捅国师。
“国君一语蔽之,老衲深以为然!”明空屁股向后挪了挪。
李尘枫笑道:“这么快就把师弟扔出去,也不怕我把你们辩死?”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谢羊将军成全!”明空慈眉善目双手合十。
端木清明揶揄道:“输了可是要代表儒说公之于天下,你确定?”
“确定!”如同入定的方大儒终于睁开了双眼,惜字如金。
李尘枫被大儒逼得没了退路,苦笑道:“也罢,就送你等归西吧!”
国君、国师一哆嗦,说好了辩经怎么要拿刀砍?这么多人看着不能失了气度,挺直了腰身,准备任凭刀斧加身。
李尘枫笑道:“别怕,本将军信誉第一,输了再砍不迟!佛说也好儒说也罢都是教人向善,可是一个为未来,一个是当下,本就难以分出高下,国君方才所言有失偏颇!”
端木清明道:“愿闻其详!”
李尘枫点头道:“你方才所说十六字真言,道尽了佛说的真意,却只是愿景,未来的期望居多,让人看破凡尘放下心魔去追寻往生,却对不知或不愿放弃心魔之人,失之于手段甚至是放任自流,所以说是未来之法!”
“儒说以'仁'字为核心,虽说覆盖的范围没有佛说来得宽泛,却是当下最适合之法,随着教化的宣扬和潜移默化,日后或可与佛说、道家等渐渐融合,形成未来之法,所以佛说与儒说谁为教义之首的辩论,就如现在的自己与垂垂老矣的自己论战一般,毫无意义!”
方大儒和弟子们皆是一震,这种新颖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羊将军并没有一味地偏帮儒说,而是自有其义,直言两边各有不足,这是要两边开战吗?
厉老夫人忧心地看向李尘枫,有些后悔逼他来此,教派礼法岂可轻碰,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明空禅师眼前一亮,淡然道:“羊将军胆气之盛老衲仅见,儒说自然有人与你理论,无需老衲操心,我只问你,佛说劝导世人向善诸恶莫作,无数弟子皈依佛门祛除业障,百姓得教,这不是现实之法又是什么?”
李尘枫凝视着禅师,问道:“普齐国中佛法最高深是哪位大师?可是国师?”
明空含笑不语。
“自然是明空禅师,国内无出其右者!”端木清明道。
“国师是否已然成佛?”李尘枫又问。
“老衲愚钝未能成佛。”
“国内寺庙几何?”
“十万三千九百余座,在建的四百九十余座!”明空如数家珍面有得色。
“僧人可从事劳作?”
“专心侍佛!”
李尘枫笑道:“端木兄,身为国君你可知数国之中以普齐国最弱的原因?”
端木清明眉头一皱,并未说话。
李尘枫冷笑一声:“以每座寺庙三十名僧人来计,全国僧人便是三百余万人,而这些人却不事生产劳作,又吸收了大批的信众供养,礼佛弥费甚巨,这还不算修造寺庙的费用,若是都用来改善民生还好,却都化做了泥胎木塑金光大殿,国库空空如也,不弱才见了鬼了!”
明空目光一寒,阴冷道:“百姓礼佛皆出于对佛祖的信奉,否则不足以表达其诚意!”
“所以你成不了佛,你在意的是形,而非佛意,昔日佛祖在普提树下讲经,弟子纷纷顿悟,与金光大殿泥胎木塑何干?”李尘枫面露讥讽。
明空怒道:“胡说,信众未缘得见我佛,故而塑造金身以寄信仰,不能成佛也是业障未除,与重形却不重佛意何干?”
“我说的是你,身为佛说的第一人,往轻了说是不加以引导,往重了说却是在意信众供奉的阿堵物,你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敢给国君一观!!”
“放肆!”
明空禅师袈裟无风自动,气机爆发,一层云雾向山顶罩下,其内金光闪烁,佛语呢喃……
山顶上的众人如遭禁锢尽皆色变,老夫人、薛长老等修士连忙冲出救援,掌力就要向空中打去。
李尘枫戏谑道:“辩不过改打了,你确定?”
明空禅师惊觉生死操之于人手,连忙袈裟一挥,云雾散尽,呢喃声消失。
“老衲失礼了……”明空面色恢复了平淡,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端木清明叹道:“信众礼佛所献毕竟出于自愿,羊将军有些着相了,普齐国内众生平等,安居乐业也是我等乐见和所愿。”
李尘枫冷冷道:“钱财又不是我的,着什么相?寺庙中若有人偷食供品,也要送到官府责罚,所说的佛有割肉喂鹰、以身伺虎的典故可还记得分毫?你们以为儒说将人分出等级就是与佛说违背,殊不知你们也干着相同的事情!”
“国家、衙门、军队用于国内还有什么平等可言?为非作歹当然要惩戒,否则如何彰显正义?国家又如何维持运作?如此种种既无法消除,佛说也只能是未来之法,在那些真正向佛的人身上才是当下之法……”
……
山顶上一片沉寂,众人都望着李尘枫侃侃而谈,没有人打扰,陷入了沉思……
“那……儒说就是最适合当下治世之道吗?”端木清明沉吟道。
李尘枫淡淡道:“俗话说人无全人,儒说也不可能万事通达,对百姓的逐利而为视为洪水猛兽便是其一……”
“此次我承诺拉一名难民至孤山城给三两银子,有人便不以为然,若是不收的话,儒说称之为义,佛说则称之为佛性,殊不知收与不收都救了他人一命,三两银子并不能掩盖此人万家生佛,义字当先的义举,就此事说来,那人便是佛,山上山下满眼皆是!!”
众人皆是一震,一人死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碎,一人活却救了一家,三两银子此时又是何等的渺小,如此算来却真是难掩义举,对拉人之人太过于苛责!
许多心虚的人则挺了挺腰杆,表示自己是佛。
李尘枫又道:“等级之分当下有其存在的道理,也不能一成不变,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末位,就因为商贾逐利而为,这次票号商号与县衙签了一纸合约,承诺以两倍的价钱,供给回乡百姓的衣食农具和复建等物……”
“其风险之大又有谁知?要到产地运来、战时人力飞涨、各地关卡林立只能绕行,哪一样不使本钱大增?这还不算可能的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