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芙蕾的第一次早朝。本来早朝两个月一次并不会这么快轮到，但是新皇登基，三院的高级官吏，总要在新皇面前混个眼熟。
朝堂之上，芙蕾端居高位，右手边是以波旁丞相为首的政务院官员，财政司的格登大人站在第一排中间，左右是吏治司司长，人事司司长。政务院可以参加早朝的一共二十一人，占了一大块地盘。
中间是以罗德总长为首的监察院官员，身后一左一右，一位是巡检司的司长，一位是法务司的司长。监察院参加早朝的一共十五人，占的地盘也不小。
芙蕾左手边则是以白元帅为首的军务院官员。身着军装站在白元帅身后的，是目前唯一还接受军务院管辖的帝都驻军的统领。军务院参加早朝的不过七人，两位没穿军装的，是军务院人事司和后勤司的司长。
这格局太过明显，让芙蕾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是面上依旧毫无表情，装作正认真听波旁丞相做政务院的工作汇报。
不过刚刚听过白元帅言简意赅的三句话，听过罗德总长数据翔实、文笔精炼的汇报，再听波旁丞相这一篇辞藻华美、气势雄浑的演说，芙蕾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终于波旁丞相结束了他的演讲，最后贴心地提醒芙蕾：“陛下，臣等都汇报完毕，可以散朝了。”
大清早起来就只听了三份汇报，芙蕾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劲了。是她一直理解错了？早朝难道是这样的？
说好的君臣商议国家大事，臣子之间针锋相对，问题悬而不决，皇帝一锤定音呢？说好的监察院当众检举高级官员，两方对峙，皇帝批准立案侦查呢？而且，就算现在军务院已经失去对各邦国驻军的控制，但也总有些什么战略决策、重大人事变动，是需要在朝堂上讨论的吧？
自己第一次早朝，只听了例行工作汇报，居然就要结束了？！
芙蕾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难道都没有问题，要在朝堂上讨论？”
大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军务院和监察院的官员们依旧保持了恭敬的姿态，而政务院有几名官员，则是有些愕然地看了芙蕾一眼，又飞快地调整好了表情。
“请陛下放心，不过些许小事，并不需要劳烦到陛下。”波旁丞相垂首回答，芙蕾看不到他的表情。
芙蕾觉得自己好像又误打误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竭力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那就说说这些许小事吧。”
波旁丞相看了芙蕾一眼，似乎暗中考量了一番，才用他所能有的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臣下属的财政司，格登大人最近正在考虑新的货币形制。不过格登大人执掌财政司多年，经验丰富，所以并不劳陛下费心。”
换新货币是小事！芙蕾勉强压下心中的怒吼，勉强微笑着，看了一眼波旁丞相和格登大人，然后说：“那今日就散朝吧，不过，还请波旁丞相和格登司长留步。”
众官都行了礼，依次退下，留下波旁丞相和格登大人。
看其余官员都已退出，芙蕾笑着开了口：“留下两位，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最近突然对货币有点兴趣，想向两位讨教一下。”
雅塔用的是金属货币，每一百年都会集中回收重铸，略微改动形制再发行。货币大概是现在雅塔唯一既被皇权控制又被所有人都接受的东西了，但现在看来，这大概并不是皇帝能控制的？
波旁丞相没有说话。格登大人行了个礼，用他那一贯严肃的腔调开始进行极为专业的解说，其中包含了大量数据和专业术语。芙蕾只能听着，还要做出极为感兴趣的表情。
格登大人不停歇地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洋洋洒洒从货币的历史讲到货币的选材、形制和铸造，又花了五分钟，言简意赅地讲了如何回收各邦国的货币和发放新币。
芙蕾听得头昏脑涨，只能盛赞格登大人一番。波旁丞相站在一边，始终不发一语。
芙蕾看时候不早，也只能让他们退下了。
只是走到万象殿的偏殿，芙蕾又惊住了。
“这就是我今天要看的全部公文？”芙蕾指着桌案上一个单薄的小册子，简直不敢相信。
宝慧点头。芙蕾随手拿过来一翻，发现那是山海邦国新送过来的礼品单子。
“大塔！”芙蕾简直出离愤怒了。
大塔满面笑容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走到芙蕾身边，看了看芙蕾手里的单子，笑意更浓，开口道：“陛下是对山海邦国这次的礼单不满意？”
“我的公文呢！”芙蕾一把把礼单扔回桌案上，气势汹汹地瞪着大塔，“我要批阅盖章的公文呢！”
大塔耸耸肩，将那张礼单恭恭敬敬地递到芙蕾面前，慢条斯理地回答：“这就是陛下的公文。还有，陛下并没有需要批阅的公文，陛下只有需要盖章的公文。而那些需要盖章的公文，政务院会三天送一次过来，监察院五天一次，军务院十天一次。当然，如果有急件，当天就会送过来。这就是今天的急件。请陛下盖好章，待会会有人送到政务院的典礼司去。”
“所以，我只需要盖章？”
“并不是。”大塔闻言灿然一笑，“陛下可以坐在这里看别人替您盖章。”
“那是谁来处理公文？”
“自然是体贴而辛劳的，执掌三院的那三位大人。”
***
即使芙蕾对着大塔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但她依旧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作为雅塔帝国的皇帝，她的任务，其实只有给公文盖章，和活着这两件事而已。前者是因为有些公文必须要加盖皇帝的印玺才能发文执行，而后者，大概是因为，换个皇帝有点麻烦吧。
甚至，芙蕾忿忿地想，就连各种典礼，只要皇帝没说要去，都可以不去！
而这种情况，按大塔的说法，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了。
如果不是因为皇权神赋，没有人敢正面对抗伊墨城，大概雅塔皇室早就不存在了。可惜架空皇帝这种事，伊墨城并不会插手。
所以这种情况，才能在所有人的默契里，长久维持吧。帝都的贵族和官员如此，雅塔下属的十三邦国也是如此。现如今的雅塔皇帝，不过是个制作精美的木偶罢了。
这样的皇室，真的值得伊墨城动用禁术来挽救吗？芙蕾有些心酸地想，难道自己重来这一遭，只是为了生个孩子，让雅塔皇室血脉不至于断绝？
但就算只是生孩子，也不是件如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事。
虽然发了通脾气，但最终也只能认清形势。芙蕾给大塔道了歉，就带着宝慧回祈福殿了。
回了祈福殿，芙蕾派人给布克送了封信，然后自己用了午餐。午餐过后，收到了布克的回信，便换了身便装，带着宝慧去了书库。
芙蕾还是对货币重铸的事情存有疑虑，好在布克的讲解要通俗易懂得多，对格登大人只花了五分钟的内容，更是极大地扩充了一番。
“所以，这其实是件大事吧。”芙蕾听完布克的讲解，神色有些凝重。
诚然铸币材料储存在帝都，铸币也在帝都完成，但要确定铸币的规模，需要同监察院的几个部门合作，才能得出大致的数据，而将新币运送到各邦国，又从各邦国运回旧币，则需要军务院派遣军队进行押送。且整个过程要持续将近一年，这种多部门长时间的合作，居然只是“些许小事”？
布克点头，回答：“这算是雅塔目前，中央官员有权力做的，最大的事了。”
芙蕾长叹一口气。
“我这里有些书，陛下有空可以看看。”布克说着，命人抬过来一个书匣，里面满满地塞了大概四五十册，但似乎是卷宗，并不是书。
芙蕾大致看了看，便让宝慧派人把书匣送回去，然后起身跟布克告辞。只是走了几步，芙蕾忍不住回头问布克：“罗德总长也不看好我吧。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因为我很喜欢陛下啊，所以忍不住想要帮陛下一把。我想，那几个人，也跟我一样吧。”
***
“我想，那几个人，也跟我一样吧。”
芙蕾回了祈福殿，一边快速地翻着布克给她的卷宗，一边总忍不住想起布克最后那句话。
她是不知道莉莉和白家的双胞胎是怎么想的，但是确实有一个人，也是“喜欢，所以忍不住要帮一把”。
芙蕾想到昨晚上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跟若泽说了“我喜欢你”，结果对方笑意温柔地回应道：“我也喜欢你啊，所以总忍不住想帮帮你。”
所以说到底是“喜欢”这个词太泛了。芙蕾恨恨地想。
可她也不敢去跟若泽说“我爱你”啊，万一若泽回一句“我也爱你，好歹我们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办。“爱”也可以是个很泛的字眼啊。
而且，芙蕾有些绝望地想，她根本不知道若泽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她的。说不定若泽一直只是把她当好友呢。
毕竟，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若泽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啊。
就在芙蕾陷在感情的迷局里不能自拔之时，宝慧走进来，疑惑地看一眼表情诡异的芙蕾，说：“陛下，我刚才忘记说了，下午祈言大人派人来问陛下晚上能不能过去用餐，我看陛下那时候正和布克大人说话，就帮陛下应了。现在时候不早了，陛下是不是要动身过去了？”
芙蕾觉得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老师请吃饭，若泽一定会作陪。她现在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若泽了。
“宝慧，我还有这么多卷宗没看。”芙蕾绞尽脑汁编着借口，可怜兮兮地看着宝慧，“而且我突然觉得头好晕，一定是今天太累了。你派人去跟老师说，我下次再过去好不好。”
宝慧莫名其妙地看着芙蕾不胜娇弱地瘫在桌子上，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似乎悟出了什么，点了点头，低声念叨道：“祈言大人也真是可怜。若泽公子才搬到城外军营里去，陛下就不愿意去看他了。”
“等等，”芙蕾猛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你说若泽搬到城外军营里去了？那今晚上我只是跟老师一起吃饭？”
宝慧点头。
芙蕾大喜，忙说：“我突然觉得好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吧。”
这下宝慧是真的猜不出芙蕾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