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这个人,许坤并不是看不懂,而是不知道。这一点,我想裴少北是绝不会跟人说的,就像萧晨的事情,他也是闷在肚子里,如果不是许坤从侧面了解到,或许谁也不会知道。裴少北并不喜欢萧晨,对他所作所为嗤之以鼻。可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愧疚。
那是他的失误导致了别人的残局,而这个残局带来的后果是一辈子的,这让人太难以接受。他无处宣泄,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人,上一次,我被袁绍带到萧晨那里,他的压抑,他的紧张,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当时有多么深浓。
这一次,他带我去萧晨的酒宴,在这之前的种种不正常,如今也得到了解释。他是真的在犹豫彷徨,真的在担心我,真的不想让我去接触他心底最难以刨开的一面,可是最后他的妥协是因为什么,因为我的坚持和表白吗?
我想起在办公室里跟裴少北说的那些话,突然间觉得如此苍白无力。可是在当时,裴少北一定是相信的吧,所以才愿意将那样的自己拿给我看,所以才会压抑着愤怒将我带出来,却又因为无法为我所遭遇的种种正面回击而隐忍着去打拳。而我做的,只是将我单方面的压力全都释放给他,甚至不曾想过,在那样尴尬的场面之下,裴少北仍旧以我是他的未婚妻自居,并没有避嫌也没有舍弃。
我应该理解的,可是却无法做到。就像裴少北跟我说的那句话一样,如果不行,那就离开吧!原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而我从来没有深刻地去理解过。
和我登记,带我走进最贴近他自己的生活圈子,我跟他保证做好了全服准备,可是最后,却将自己,将他陷入那样的境地。我不是不知道萧晨的病,也不是不知道张嘉嘉的阴险,可是我都用我自以为是的善良去忽视,去躲避。甚至在那个暴发户欺负张嘉嘉的时候还想要过去帮忙,我不懂自己怎么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的冲突让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是对,那些是错,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站在裴少北的身边,我只是觉得累,很累。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我默默下车离开,没有跟许坤再说一个字。我想他一定会回去找裴少北吧,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似乎是这个半大的孩子以他的好奇心和探知欲陪伴着裴少北的孤寂,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裴少北一直默许了他胡闹的存在。可能人真的会因为寂寞而想要去抓住某些东西吧,在首都医院的时候,我默许林东的陪伴可能也是因为这样。
人,始终不能太孤单。
回到家里的时候,顾晓已经睡了,母亲走出来问我吃饭了没有。我点了点头,没过多解释。她也没问,打着哈欠回了房,我自己一个人走进浴室,将身体浸泡在温水里。花洒如雨一般,将人笼罩,似乎可以清洗掉所有的悲痛。
这个社会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外壳,可是里面的东西,你不能深究,因为一旦深究,就你就会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认同那样的事实真相。就好像你觉得你就是镜子里看到的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公主,可是现实却告诉你,你只是一个在戏台上逗乐的小丑。这样巨大的反差让人无法直视,逃也似地想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我不是一个拎得清活的通透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将很多事情视而不见的人。我愤青,我清高,我自以为是地端着我自认为高贵的灵魂,看着所有自己不屑一顾的行为,沾沾自喜,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活在尘俗之中的一朵青莲,就算是因为林东失败的婚姻而造成的污点,仍旧无法抹灭我灵魂的纯净。
可是,今天,我终于发现,我内心的肮脏和幼稚。其实,张嘉嘉说的没有错。我们都是骗子,都是混迹在人群中自以为高傲的骗子。撕下所有的伪装,剩下的都是赤裸的肉体。
我痛恨这样的直白,痛恨将那些面具撕开的残忍手段。我想起了温婉贤淑的林夫人,想起了她兵不血刃的反击,想起了她在被揭下面具后的冷静。我似乎明白过来,人活着,并不是不能知道真相,而是在知道真相以后,仍旧可以带着那扇面具,在你的生活圈子里,游刃有余地继续活下去,这才是我这一次受挫带来的最为肯定的经验。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身体擦干净,走出浴室再客厅给裴少北打电话。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裴少北是不是还在发泄着心里的愤怒,还是已经和我一样,归于平静。
电话在响了第三声的时候被人接起,裴少北的声音低哑疲惫。
“裴少北,你还好吗?”我问着,语带心酸。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片刻后,有声音淡淡回道,“我很好,会一直好下去!顾晚,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
我笑了笑,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怒。“为什么跟我道歉,因为不相信我,还是因为没办法替我报仇?”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裴少北的声音有些悲伤,却又透着坚定,“可是,我也的确没有办法以你想要的方式报仇!顾晚,我是一个律师,我比你更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袁绍设下的圈套,等着我们都跳进去。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我不能讲这样的私人报复,同我自己的工作混为一谈。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所有附加在你身上的痛苦,我都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裴少北,我也跟你道歉!”我听着他的承诺,心里却并没有感动欣喜,因为我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复仇,都是一把双刃剑,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特别是对方还是萧晨,我能理解裴少北有多么不愿意出手。再说那个袁绍,多多少少也跟当年的裴少北有关,即便我不相信他那个故事,仍旧相信裴少北的坚持。如果不是心中存着执念,又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放不下一个案子!
“为什么跟我道歉?”裴少北顿了一下才问,我听见那边传来沙发被挤压的声音,感觉到裴少北的放松。
“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害你因为我丢脸。我很抱歉,不过,我想,我学会了如何应对,也许下一次,我能做的很好!”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沉默,裴少北没有说话,很久很久。
久的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个时候,裴少北的声音才低沉地传来过来。
“顾晚,后悔吗?后悔走进这里面吗?”
“嗯,后悔,可是不想回头!”我如实回答。这个圈子里的黑暗和扭曲的价值观让我惊愕和难以接受,可是,我想站在裴少北的身边,做那个陪着他一辈子的人。
“顾晚,找个时间搬过来吧,我一个人,很难过!”裴少北的声音微微有些哑。我心头一动,鼻子却也跟着发酸。离开之后的重逢,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裴少北的压力。我突然无比庆幸,他没有和萧晨,唐明那样,因为不同的压力而性情大变。
脑海中滑过裴少北疯狂挥舞拳头的样子,汗水就那样滑下来,浸湿了身体,疲倦让人沉睡,是不是很多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度过。
“好!”我答道。
那边再也没了声息,我没有挂断电话,就那样靠在沙发里,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细碎的呼吸声,那样安宁,在这个疯狂的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我没有进卧室睡觉,所在沙发里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母亲正在厨房忙碌,饭香飘来,温暖依旧。我仿佛重新活过一般,从地狱爬了出来,原来生活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人的心境罢了。
我起身跟母亲打了招呼,去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布菜,我赶紧过去帮忙,端着小菜的时候将裴少北希望我们搬过去的事情说了一下。
母亲愣了愣,忍不住心疼地抱怨道,“你说说你们两个,一个买房子,一个卖房子,里里外外差了多少,不都全让中介给挣了去吗?就是年轻不会过日子,当初我和你爸,一点一滴的存钱,哪里敢像你们这么大手大脚。等顾晓长大了,有你们操心的!”
我忍不住失笑,打趣着回道,“妈,就算我养不起,不还有裴少北吗?孩子也有他的一半,难不成让我自己养啊,他倒是落得清闲!”
“唉,你还说那,孩子姓顾,跟人家有啥关系!就你这个墨迹的脾气,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拿下人家那!”母亲翻了个白眼,又是一顿抱怨。
我这才想起来似乎忘了告诉母亲一个重要的事情,随即说道,“妈,我和裴少北已经登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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