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尸衣衫褴褛的肩头上,正死死攥着一只干枯的手,我看了那手的头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古怪。
那只手的形态太眼熟了。明明只能看到一层皮,却又明显呈现出皮开肉绽的状态,就好像在手骨上戴了只绣花手套,只不过这花纹有点恐怖罢了。这样的手,我迄今见过不下三双,而且都是在大学化工厂里见到的,假如我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被浓硫酸腐蚀了一半的手。
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的手,未免有点违和感,因为它的存在无疑会模糊水下世界与地面国度的界限,搞的我都生出了自己在做化学实验的错觉。当然,我很快就从这丝错觉中抽离了,转而意识到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这手的主人究竟是死是活?
我死死盯着那只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金属片,准备一不对头就砸上去。等了许久,但见一波又一波藻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那只手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不可见的状态,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我最后等的有点乏了,索性一咬牙,脚蹼一扇,游了上去。我扳着男尸的左肩往旁边推了推,头灯一下子照到后面,豁然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跟前面的男尸相比,这张脸虽然也是在水里泡了相当久的样子,呈现出皮肉分离的状态,可他五官保存尚好,基本上依旧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我看着这张脸,觉得非常眼熟,但他双目圆睁看着瘆人,我没敢多瞅。我奋力将男尸肩头那干枯的手松开,男尸开始缓缓往旁边飘去,没跑出多远就陷入了藻群的纠缠,在原地悬浮着。我视线落到后头那人身上,一路往下,看到了一身同样眼熟的衣服。我眨眨眼,脑中登时炸起一道闪电,
这居然是皮包梁那张讨人嫌的老脸。
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直到我试探着把那双睚眦欲裂的眼睛稍微阖上,这个认知才成了板上钉钉。我脑中一轰,心说自己真是日了小狗了,这皮包梁刚才不还好好蹦跶着使唤我么,怎么一眨眼工夫居然变成尸体搁这里了?我抓着老头手臂晃了两晃,犹如摆弄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确定他真的是死透了,我一下子连惊讶都不知该怎么惊讶了。
难道,真正的皮包梁老早就死了,地面上那个是西贝货?
四面云山雾罩,我松开老头胳膊,藻群立时潮水一般扑了过来,将他的尸体捂得严严实实。我蹬水往下游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不由顿住,我搜肠刮肚忖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刚才看的匆忙,也没发现两人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口,难道,他们跟祠堂里那俩人一样,是活活吓死的?我抱着金属片游了回去,藻类纷纷被迫涌开让道,我将头灯对准男尸,灯光从他的脚照到他的头,没照见任何伤口。我凑上前去,又检查了几个要命的部位,结果在他右侧颈动脉发现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那是一个非常深的伤口,皮肉都有些外翻,露出里头的血管截面来,就好像人脱衣服脱到一半一样。虽不知是什么利器造成的,但挨了这么一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看来,男尸的死因就是这个了。我又看了看皮包梁的脖子,发现他并没有类似的伤口,再检查其余致命部位,居然都没有任何外伤。
我顿了顿,心想或许这皮包梁是中毒身亡的吧,但要给这么只老狐狸投毒,这刺客得是狐狸精博士学位了。我不由有些纳闷,难道,皮包梁真的是被吓死的?果真如此,那又是谁抹了前面那人的脖子?
正无头踅摸着,眼前忽的一花,身子被什么东西悠悠一荡,就往旁边飘了去。我胡乱扑腾了几下,但见眼前一片又一片黄云划过,身子一下子就荡开好远,我慌忙腾出一只手,在水里乱抓,一下子抓到一个东西,顿时停了下来。我捏捏手中东西,依触感,似是一截胳膊。
我低头一看,狂乱汹涌的黄绿色潮水中,一具男尸若隐若现地钻入我眼中。我不是个脸盲,多少能够分出,这跟方才那具佚名男尸不是同一人,但瞧他身上衣服,却是同样隶属于皮包梁的队伍。看来,我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应该就是先遣部队的葬身之地。
我很快意识到,这是藻群在剧烈地骚动,在水中激起了一股暗流,如此一来,其实藻群并不是水藻,应该是某种体积微小的虫子。幸好我刚才抓住这男尸了,不然真不知会被这暗流带到什么地方去。我在暗流中四处望了望,除了一波又一波汹涌而至的小虫,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瞎晃了多久,水体总算重归于静,然后我就吃惊地发现,方才还嚣张霸占山头的虫群,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我四下照看一番,最后顺着暗流涌动的方向,照见了一大片黄绿色的阴云,那阴云逶迤着往前流动,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眼中。
我茫然收回视线,灯光一转,打向我手上抓着的男尸。一开始,我并没有看清男尸的状况,那些虫群里也有落单的小虫,它们还流连于男尸周围,竖起了一道海带似的巨大屏障。我伸手去拨了拨,那些小虫才慢悠悠游开了,男尸这才完整地袒露出来。经过一番检查,我发现这具男尸跟皮包梁一样,死因未明,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我退后两尺,撩起目光往上游望去,本想看看前头的皮包梁,结果视线一溜,一下子看到了双手前伸,报数一样站成一排的十几具男尸。
我没想到第一拨人竟会有如此之众,不由有些惊讶,但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那些男尸的“站立”方式。如果这是在平地上,这种站姿丝毫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可事实就是,这里不是平地,这些男尸的脚底下,无一例外全是无从着力的水体。更骇人的是,他们那伸手往前抓挠的姿势,就好像拼命想要逃跑,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我看着如此诡异的景象,立马出了身白毛汗。那一刻,我抖着腿肚子,心就像玩跷跷板似的摇摆不定。一方面,我很想自此一走了之,回到上面去,就算皮包梁用枪抵着我脑门,我特么也绝不会再下来了。但另一方面,我心里门清,既然这些人会死在这里,那就说明,这里离所谓的宝藏已经不远了,说不定,某一具尸首上就藏着关键线索。
一番挣扎之后,理智败给了猎奇心,我深吸一口气,扑扇着脚蹼,朝一具男尸游去。这时候,残余的小虫也跑的差不多了,只七零八落剩着几堆,笼罩在男尸的头顶,我伸手搅了搅,虫群立即四散溃逃。浑水很快归于平静,灯光穿过清透的水体,擦着两具男尸的身形轮廓,往空隙打过去,我一下子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麻布。
在这种地方看到白布,无论如何不会给人舒服的感觉,我硬着头皮掀开左右俩男尸的衣服,这才看清楚,原来白布不是一整块,两人相交的衣角,正好笼在一条缝隙上面。我摸过去,下细地查看了一番,顿时发现自己错的忒离谱,这压根就不是单纯的白布,两具男尸背后,都有一个用白布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我将男尸往旁边搡了搡,几下都没搡动,我探头往他身后望去,发现他后背上一大块衣服都紧贴在白布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钩住了。我从男尸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咬咬牙,将他后背衣服都割了下来,刚割没几下,我后背一下子就凉透了。
大学做了这么多动物实验,我好歹还能分清割布和割肉的感觉,这男尸哪是衣服给钩住了,他根本就是连后背上的肉都挂到了上面。我强忍心头的翻江倒海,将男尸彻底割了下来,然后一把将他推开,脚一蹬退出老远。我上下左右看了一通,那东西的个头和形状便显露了出来,我发现那就像一个用白布包裹的巨大鹅蛋,两头尖,中间圆,比一人略长,比两人略窄,乍一眼看去,似乎是个……蛹。
我暗骂一声,上前摸了几把,约摸越觉得跟蚕茧质感很像。我鸡皮疙瘩一下子跳了起来,再看到蛹前面挂着的尸体,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个念头,然后瞬间就从头凉到了脚跟。
他娘的,这钩住男尸后背的东西,居然是人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