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眼猛然睁开,醒转过来。
一线晕飘飘的黄光横在我眼前,以一种非常诡异的韵律晃动着,光线所及之处,留下一路比直男癌还要直的轨迹,看上去有点像雨林中的丁达尔效应。我用力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左,同时愕然发现,我依然戴着潜水面罩,背着氧气瓶。
我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水里,眼前的丁达尔效应,其实不过是手电光线在浑浊水体里的光路。而我发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拖拉着,快速往上移动,则又是十秒钟之后的事情了。
那拖着我上行的东西,是绑在我腰间的绳子,我在绳子的拉力下不断上移,脖子裸露在水中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微弱的水流。我仰头望了望,发现离我约莫一丈远的上方,一个人形的东西正牵着绳子的另一头。那个“人”穿着跟我一样的水母衣,却没配置任何潜水装备。我视线滑过TA那头在水中徐徐飘漾的黑色短发,凝结到TA的侧脸上,心里隐隐觉得眼熟,在我呆愣愣看了TA好一会儿之后,TA倏然垂头,“看”向了我。
在它不算短的鬓发被水流拂开之后,我清楚地看见,那是西装男的脸。西装男淡然望着我,一面划水往上游,他没有说话(当然,在水里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只朝我若有若无点了点头,然后扯过绳子往回收,我便一点点靠近了他。我知道他是见我醒了,想让我跟他一起游动,我也就没好意思翘着二郎腿当拖油瓶,而是奋力摆动起双腿来。他将我拉到身边后,对我做了个口型,然后指了指下面,我垂首看向底下深不见底的水体,没搞明白他的用意,他伸手拍拍我,又朝上指了指,紧接着不等我反应,身体舵一转,就剑鱼一般往下射去。
我给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他人眨眼就消失在了一团漆黑之中,我头灯灯光都照不到他人影,想阻止也来不及。我很是搓火,但看看氧气瓶,三四十bar,再看看上头,一片漆黑,若是跟着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我暗骂一声,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摆着脚丫子朝上游去。
瞧此刻的氧气残压,我背上这只氧气罐绝不可能是我原来那只,多半是西装男在我昏迷梦魇时,把他自己那只给我换上了。我一半感激一半糟心,但转念想到西装男是虫牲,而且是虫牲里最高级的那种,他应该不至于二到把自己溺死在水里,想必他已经进化到了水陆两栖的境界吧,说不定他带氧气瓶下来就是为了救我用的。我说了声谢谢,就很没良心地把他抛诸脑后,一心扑到游水上面。没过多久,我头顶就出现了一片微微动荡的亮光,从这个位置看去,大概有井盖大小。
我心头大喜,再是一番努力,赶在氧气负压之前,终于浮出水面。我甩甩头,胡乱擦了把脸,看清自己离岸只有十来米远,然后解开氧气瓶,轻装刨了过去。我刚靠近岸边,黑暗中一双手就伸了过来,拽着我爬了上去。我草草看了眼,见是蚊子,紧绷的神经立刻就罢工了,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由于一直没有呼吸障碍,我上岸后还蛮从容的,喘了几口气就进气出气一样多了,只是浑身肌肉酸的慌,简直可以直接榨柠檬汁了,我瘫地上半天没起来,都没顾得上观察周遭环境。
蚊子在旁边叽叽喳喳半天,我到后来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惊坐而起。
“你说什么?这已经是第8天头上了?”我头上滚着道道天雷。
“骗你我就是哲学家。”蚊子信誓旦旦地说。
“一辈子讨不到老婆?”我冷笑。
“不是,”蚊子摇摇手指,一本正经道,“像柏拉图一样,被掰弯。”
我没好气踹了他一脚,让他说正经。我问他,这七八天来他是怎么过的,假皮包梁那帮人又去了哪里,西装男下到水里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得知水上七天,水下眨眼,我并没有惊讶多久,因为之前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遭遇时空裂缝的念头了。时间与空间毕竟是一体,既然空间被扭曲了,时间就不可能半点波澜也不起。
只是,这条时空裂缝没有我想的那么单纯。
蚊子一听我提到假皮包梁,脸色刷一下就变了,问我此话怎讲。我给他大致描述了一下我在水里的经历,接着给皮包梁的尸体来了个特写,告诉他我怀疑地上那个“皮包梁”是赝品。蚊子听完就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妈蛋,原来皮包梁是冲着这玩意儿来的。”
我讶然,忖了忖道:“赝品想把正品的尸体捞起来,毁尸灭迹以免后来人发现?这特么不是欲盖弥彰么?”
蚊子摆摆头:“那姓梁的老狐狸哪可能这么蠢?他的目标,就是咱跟前这个水潭。”
我闻言回头,仔细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逃离的水域,发现那真的只是一小片水潭,我们对面是一面嶙峋的石壁,上面石柱倒挂,看着就好像北方冬天房檐上结的冰棱子。环首再看,周围全是这样的石壁和水潭,视线往上,最后凝落到一个天然豁口上,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半个月亮,估计我方才在水里看到的光亮就是月光。
我顿时傻了眼,这不就是梦境里那个地方么?难道那条时空裂缝还有一梦知天下的功能?靠,难怪假皮包梁要动这门心思,这要派人常驻水下,然后回报讯息去炒股,他还不赚疯了。
听了我的话,蚊子先是对我的梦境表示了他的惊叹,然后又摇头:“我们遇到的那个皮包梁,不是假货。”我含糊道:“那水里那个才是假的?”蚊子摆头。“兴许是我认错了?”我又道。蚊子扶额:“支姐,你总是这样把秀智商的机会让给我,我很感激,我谢谢你,但是,你其实不用这么委屈自己的。”
我忍住没踹他,让他讲重点,他这才乱七八糟写日记,到最后我才总算听明白了,他为什么说上面那个皮包梁是真的。
蚊子大大饮了一口水润嗓,道:“真假皮包梁,其实是同一个人。”
皮包梁是在第7天带人潜进水潭的,我在人蛹山前面看到的那排尸体,全都是皮包梁那个队伍的人。这是整件事里最诡异的部分,但很显然,在这种地方,怪事绝对不可能落单。
我这就一件一件地讲述一下。
其实西装男这回下水,并不是为了救我,相反,其实在见我下水好几个钟头也没浮起来之后,一行人就认定我凶多吉少了,包括蚊子和西装男,他俩都没想到我还在喘气。唯一洞悉真相的,是一个姓海的海洋生物学教授,也就是西装男这次专程下水去找的人。俩人来到这里时,看到个男人捧着金属片端详,入神到连有人来了都没察觉,蚊子抓着他追根究底,他哆嗦着交代了一些要点,然后趁蚊子不注意,栽进了水潭里。西装男直觉此人甚是关键,不可放过,就跟着下了水,蚊子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不久前皮包梁带人来了,并且下水送了死。
说到这个姓海的,我这里得费点笔墨介绍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学教授都是像我妈那样的老学究,眼里就算看钱,也只看得到科研资金。这姓海的老头,委实是刷新了我的三观,这货为了研究新物种,居然敢跟皮包梁这种人斗智斗勇,想诓老狐狸到这鬼地方来。皮包梁岂是吃素的?他几句话听出海老头在扯淡,想骗自己出人力,当场就让人把海老头打了个半死。至于后来皮包梁为什么又信了海老头的说辞,还带着他过来了,而海老头又是如何得知此间有新物种的,这些是蚊子也不清楚的部分,毕竟他跟海老头也没聊上几句,蚊子只知道,那个死沉死沉的金属片,是海老头用来采集新的水生物种的工具。
蚊子说着就扬起手中金属片给我看。我道:“那老头如此宝贝这玩意儿,怎么舍得扔这里?”蚊子耸肩:“你要是哪天中了百万大奖,还会在菜市场跟人砍价?”
我心说也是,要知道,发现时空机可要比发现新物种稀罕多了。只是,这个时空裂缝究竟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如果是单向的,岂不就跟魔岛上一样,只是时间比外界过得慢一些而已?我忽然想起在水里做的那个梦,一下子又觉得,还是双向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不过,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又问蚊子,海老头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一弹指,说时针得拨回到我下水那时候。西装男见我半天没上来,以为我便当了,就三两下收拾了那帮人,跟躲在暗处的蚊子一起跑了,而就在西装男跑路的时候,队伍里突然有个人跳进了水里,吸走了皮包梁全部的注意力。蚊子当时躲在树上,听到皮包梁骂了阵娘,最后撂了句“你特么身上又没吃的,上来了也活不了”,就带领手下继续前进了。
那个忽然跳水的人,就是伺机逃跑的海老头。他跟我路线差不多,但为何他会比我先到达这里,我想不明白。蚊子说,大概这个时空裂缝分布不均匀,我落到了一个时间更慢的夹缝里,我想想,觉得有理。
接下来,我就要描述蚊子他俩一路上见识到的怪像了,而第一个怪像,就跟这片四通八达而又极度扭曲的水体有关。
蚊子俩人把那些人远远甩在后头,很快就到了尽头,看到了一片倾斜的水域。倾斜的水域,顾名思义,那里的水面不是水平的,而是呈二三十度的坡角往另一头压下去。蚊子惊讶地发现,那里的水并没有流动,也就是说,这里的水平面是自然而然倾斜的,就好像,地球对水体的引力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