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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背着包袱,向官道的岔口跑去,心中忽然一闪念就蹦出这么句话。
我和云陆商议好了私奔,且就在今日傍晚时。
爹去找商客喝酒去了。自娘走后,爹总是在不断的喝,醒了便要去找醉。
我出门前,跑到娘的排位上磕了三个头,道了一句女儿不孝,环顾一周自小长到大的宅子,不再留恋,支开下人,翻墙逃了出来。
爹知晓我和云陆的事儿后,便把我关在了家中。他一向清明,这次却糊涂的很,他与街上那些喜欢嚼舌的人一个论调,说云陆不祥。还说他从前不知我娘为何会突发哮喘,不治身亡,原是云陆克死的。我与他辩驳,云陆都没见过我娘的面儿,再说我不是好好的,云陆他根本就不会害人。我爹更疯魔了,出去以后逢人就嚷嚷,云陆不但是扫把星,还会妖法,能勾人魂魄。
周遭四邻对云陆的指指点点越发甚了。
我能做的只是每夜趴在房顶,看远处的云陆洗好笔砚,收卷字帖,通通归拢了一遍,放下摊子,渐行渐远。他是那般遗世独立,脱俗超凡的人,别人对他的恶待,白眼,轻蔑,他都不曾挂心。
爹前段时间不断请人来家中说媒,我找了各种理由搪塞他。可心知在这般拖也拖不了多久了。就连上街,爹都要找两个丫鬟看住我。饶是我身手要比她们好得多,三拐两拐,就在她们眼前没了踪影……
抱着云陆,我眼泪流个不停,他比从前还瘦了。我告诉了他心中这个谋划已久的事,他并未多惊讶,只问我:“你爹已是年迈,你走了,他怎么办?”
一想到我爹,心中苦涩不已,但我咬牙狠心道:“有那么多家财,足够安度他晚年了,他外面养的那个妾室也能照顾好他。”
云陆让我再想想,他告诉我,私奔之后的日子不好过,怕我过不惯吃苦。我摇头,现在每天见不到你,不能和你说上一句话,这才是吃苦。
他答应了。在身后目送我出了偏僻的巷子……
拉回神思,我借着月色向前望了望,茂密的树下有一人影,偶时轻咳一声。我心砰砰乱跳,险些蹦出喉咙,以后,就可以和云陆在一起了。
奶色月笼下,我们相视而笑。
我很庆幸第一次见云陆那时打扮的很是乖顺,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裙,很淑很端庄。那身装扮把我疯张的个性掩饰的很好。可惜,不久云陆就发现了我是个不温婉的女子,且还要在他面前强装温婉,他总是无奈的笑我疯丫头。
这一路上我们谈天说地,偶尔说起相识后的这一年。
我笑他太不精明,他说没由来受一个不熟识女子的恩惠。我逼问他,那现在呢。他笑,现在欠的太多,还不清了,正打算以人抵债呢。
记得云陆初到绸缎铺子里时,我不想见他受人闲言,就另腾出一间房来给他写帐,他却说什么也不用,非要到柜前直愣愣的站上一天。
可没过几日,他就要辞了我这份账房先生的工,他觉得铺子里生意不好是因为他,人人见了他都唯恐避之不及。那时真被云陆的这份正直气的跳脚,却不得不收住气愤,凛凛对他道:“我这铺子本来生意就不好的很,一个月也没个进项。不想你来了还有两单生意,不得不说是起死回生了。”
我又旁敲侧击的告诉他,有几家铺子想联合拖垮我,现在就缺个借口。他若没几日便离开铺子,我就会被编排个苛待雇工的名声,这般是给他们那几家铺子留了机会,他们会打着这个旗号,搅了我的名声,坏我生意。到时铺子许被抵债了不说,我还会挨我爹打。
他终是不走了。
爹一直以为我是不善经营,才让铺子里这般凄凉的,他不插手管我,也没责备太多,只说让我上点心。我仗着爹的这个话儿,日日都往铺子里跑。
云陆也不似初始那般拘谨了,偶尔还能与我讲些账目外的事。
我一向粗心,却也能察觉日复一日,云陆对我有了情谊。他最常做的便是我在屋子里走到哪他的眼睛就跟到哪,等我回头与他对视,他又慌张的移开了。
我心里灌着蜜一样。
憋了许久,一日忍不住了,趁着夜色我堵在他家门前,与他说了堆疯话,他一直默默听着。最后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惊得半晌没了响动。
第二日他却不再来铺子里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又卖起字来。
我去找他,问他原因,他说不想在我那处了。越说越急,我脱口问他是不是也喜欢我。他又是一惊。良久后低声道:“我喜欢您是我的错,与小姐无关。小姐您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和我这种人纠缠不清了。”
我让他气哭了,他从不是这种在意身份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不卑不亢。
又去找他,他没再说身份悬殊之类的话,冷言冷语对我说,他是不祥的人,不想害了我。
我无赖笑道:“好啊,既然你不祥,本小姐倒想了解了解是怎么个不祥法,从今往后我便天天跟着你。”
从那开始,他出家门我就跟着他,直到太阳落山,他关上门把我挡着屋外。
有多嘴多舌的人告诉了爹我和他关系不清楚,爹刚开始劝诫我,我与他争辩,他气急之后把我了禁足。
吃睡无味的过了不知多少日,终于在宅子的角门处瞥见了云陆。
他清瘦了许多,他说是偶然路过。锁门的铁链绷直,我从缝中出手拉着他袖头:“云陆,你喜不喜欢我。”
他良久后摇头:“我大你十岁。”
我绝望一笑,放开手:“你原是在意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我看错了人。”
抿头不再看他,我含着眼泪要转身离去。
一刹,他手伸过门缝,攥紧了我手……
我们定居在了一个小村落,这里与世隔绝,邻舍都善良温和,没人知道云陆和我的过去。村子里有六七个孩童,云陆开始做起了教书先生。
我经常会趴在书庐门旁趁他不注意瞄上他一眼,再乐颠颠的跑回家去。但他晚上回来的时假怒着告诫我,不要再偷窥他了。我好奇问他为何,他笑的越发怪异,眨眼把我扑在床上,他道:“我会分心的。”……
村中有去长安谋事归来的人,闲谈时那人道:“长安有个大户,唯一的女儿与人私奔了,大户没两日就病重缠身,他却不拿钱医治,一半儿家财捐了,一半儿家财留给了妾室,千万家产没留一分。妾室拿了钱就跑了,这人病死在街头。安葬还是从前的旧友凑得钱。”
另一人道:“这种事也算太稀奇。”
那人摇头:“不,你可知他为何不去医治。”
众人好奇,那人接着说道:“他是为了与私奔的女儿赌怨,他死前说,要让他女儿永远后悔,后悔撇下家里私奔。”
众人一阵唏嘘。
我惶惶问道:“那大户姓什么?”
答案与我同姓。
云陆回家时见我在哭,问我原因,我没说,我不想他有内疚,只含糊道是沙子迷了眼。
第二日,云陆带回一棵海棠苗,拉着我一起种下。他说,曾经离我而去的那些人,不过是转生去了,也许我在路旁遇到了一棵树,一朵花便是他们转生来的。他还说,这棵海棠与别的海棠不同,我若对它说话,它会摇摆着答应,它许是我最愧疚人的来世,这一世要我好好善待它。
我的相公云陆,他是这一世上天给我的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