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琅立刻拔剑出鞘,但林孝生叫住了他。眼看着两人都要被这张恐怖的大嘴逼到墙角,林孝生一把抓过桌子上的一个食盒,韩琅认出那是对方平时装糖豆的,下一刻林孝生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扔到了石龙子嘴里,对方嗷的一声喊,突然变回了原样。
“这……?”韩琅大惑不解,莫非石龙子的克星是糖豆?
但石龙子丝毫没有痛苦的表现,一张大嘴撑得满满的,鼓得比脸还大,不断发出“咕唧咕唧”的咀嚼声。过了一会儿他喉头一动,整盒糖豆就这么吞下肚去了,接着他满足地笑了起来,发现两人都在看他,又板起脸,哼道:“这次就放过你们。”
韩琅看看面色从容的林孝生,又看看这孩子,噗嗤一声又笑起来:“这倒真是个活宝。”
这句话是对着林孝生说的,但又被小孩听见了,气冲冲道:“你才是活宝!”
林孝生眼疾手快,又抓了两颗糖豆扔过去,这孩子发挥本能,嗖的伸出一条长舌全卷进嘴里,又嘬又舔,不吭气了。
韩琅无奈地笑了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就你看到的这样了,”林孝生盖好食盒,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没事,过几天让他主人带他回去。”
“他还有主人?”韩琅挑了挑眉。
“嗯。”林孝生依旧言简意赅。倒是那孩子吃完了糖豆,突然叫起来:“我不回去,找不到银鼠我就是不回去!”
“银鼠?”
韩琅不解地望向林孝生,但对方已经转身收拾屋子去了,刚才石龙子变身碰倒了不少东西,他只得把它们一一扶正。韩琅见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打算,只好转向石龙子,小孩哭丧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银鼠是我朋友,”他说,“他是一个小老鼠精,我来这里认识的,刚见到的时候我差点吃了他,后来我发现我们年纪差不多,就答应不吃他了。”
韩琅心想:真不知道那银鼠天天和一个曾经想吃自己的人待在一起,是种什么感觉。
“他对这里很熟,经常带我去各种地方玩,我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但是前段时间,他说有坏天师来了,特别厉害的天师,会把我们这些小妖精捉走,拿去炼丹。我不信,说他敢来我就吃了他。但银鼠胆子很小,也不带我出去玩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银鼠就不见了!”石龙子着急地挥动起胳膊,“他再也没来找我,我去他住的地方看过了,他也不在那里。他肯定是被坏天师抓走了!”
然后他又面向林孝生道:“我想求他帮我,因为这里我不认识别人,他又很厉害,肯定有办法。但是他都不理我。”
“孝生?”韩琅疑惑地扫一眼林孝生的背影,心想一个货郎,哪里厉害了?不过这些小妖精大多不懂人情世故,想问题的思路也比较诡异,见林孝生不好对付,就觉得他很厉害也说不定。这时对方转过身来,冷冷道:“我又不会对付天师,怎么帮?”
小孩子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一张大嘴瘪起来,像个被人踩了一脚的麻布口袋。韩琅一看就乐了,老好人的天性又开始发作,索性道:“那我帮你试试?”
石龙子转向他,将他打量了几遍:“你认得出我是妖精,你真的不是天师?”
“真不是,”韩琅摆了摆手,“你先说说,镇上的坏天师是谁?”
“我没见过他……”石龙子嗫嚅起来,“银鼠去过镇上每家每户的每一个角落,知道很多事情。前段时间有个人养小鬼,还有几个人身上附着饿鬼,他都见到了,还提醒我不要靠近这些人。后来他突然发现,这些鬼都被人收走了,肯定是很厉害的天师!”
韩琅嘴角一抽,心想这不都是自己和贺一九一起干的么。但看石龙子眨巴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自己,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他。银鼠失踪了,这事肯定不是自己做的,看他这么担心那个小伙伴,就帮他找找吧。
“现在有点晚了,我明天帮你找,可好?”韩琅和他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带上了哄小孩的语气。石龙子还真吃这套,咧嘴笑了,点了点头。
“你还真帮他?”林孝生□□了两人中间,扫了韩琅一眼,“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我这人就这样子。”韩琅若无其事地笑笑,然后又转向石龙子,“明天吧,明天傍晚你来我家,我就在对面。”
石龙子又点点头,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就高兴起来,朝韩琅嘶嘶地笑着,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人声,倒像条蛇在吐信子。林孝生见状干咳了一声,道:“先说好,我不掺合你们的事。”
“知道了。”韩琅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心想到时候可由不得你,只要你在家,肯定要被我抓壮丁的。
不过这小妖精要怎么找,韩琅可一点头绪都没有,还是动用人手去查查镇上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天师吧。第二天一早,韩琅一到县衙就找了两个衙役吩咐下去,不过对方都一头雾水,疑惑道:“咱们这种小县城,哪来的天师呀?韩大人这是要驱邪么?”
韩琅灵机一动,想出个借口:“我们县衙两次遇了鬼,可见阴气很重,是该找个懂行的来看看了。”
两个衙役连连点头,都说韩琅考虑周全。又问要不要请示钱县令,韩琅道:“这种小事就不劳烦钱大人了,先把人找来我看看可不可靠,别是骗子什么的。”
两个衙役领命走了。
衙门里没有案子的时候还是比较清闲的,这几天连个贼都没抓到。县尉又只管治安,其他人忙于政务的时候韩琅可以坐在院里晒太阳。不过韩琅天生就是个守本分的,一下子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哪儿都想去凑一凑。
钱县令老看见他在外面溜达,当即不耐烦道:“你就是个闲不住的命,瞎晃悠什么?”
毕竟是上司,韩琅不敢得罪他,只好道:“属下知错。”
“瞧你也没事做,不如帮我跑腿算了,”钱县令瞥了他一眼,“你去趟京城的字画铺子,帮我取个东西交个给内阁侍郎严大人。”
韩琅一愣,心想公务文书不是有专门的信使负责递送么?钱县令显然看出了他的疑问,咳了一声道:“这不是最近忙么,严大人府上三小姐嫁人了,我没法参加,就送个礼过去。找驿站我不放心,至少你的本事和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韩琅摇摇头,“那我明日出发?”
“可以,三日之内务必送到。”
好了,又给自己接到活儿了。韩琅心想。晚上恐怕要和石龙子道个歉,他那朋友的事情先搁置着,回来再查也来得及。
他好些日子没去京城了,可得准备准备。对了,贺一九搬家的事情也要推后了,那人好似也不着急,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催着,不然弄得自己好似很期待一样。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一点期待?
估计是太惦记那人的厨艺了,自从吃过他做的东西,自己再吃什么都寡然无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似的。
本想去和贺一九说一声,但对方不在家。这人本来就不务正业,经常四处摆摊,韩琅懒得找。正巧路上看见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坐在街边闲聊,他走过去,倒把那几人吓的不轻。
“官爷,我们聊天而已,没犯什么事吧……?”
韩琅无奈,开门见山道:“帮我转告你们贺爷一声,就说我明天要去京城,那事儿先搁置吧。”
几个混混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像送瘟神一样把他送了出去。韩琅没想到的时候,他前脚刚走出去没多远,后头几个混混就议论开了。
“贺爷啥时候勾搭上这狗官了?”
“呸,什么狗官,贺爷认识的人你也敢骂?我瞧贺爷最近混得顺风顺水,把城东的青崖帮也吃下了,估计就是仗了官老爷的本事。”
“我觉着也是,贺爷真是不可小看啊,上回耗子说,贺爷的人脉遍布五湖四海,上到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全认识哩!”
“哪有这么厉害?”
“啧啧,反正我是跟定贺爷了,自打他来了安平,老子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嘿嘿。”
傍晚时分,沉沉的暮霭垂在天边,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明媚的金黄。韩琅刚从街角小店里用完晚饭,悠闲地逛到了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经过熟悉的地段时又依次和街坊邻居们打过招呼。街尾的酒楼里弄来一只八哥,此刻围了一群人正千方百计地教那鸟儿说话,鸟儿一张口就把大伙儿逗得哈哈大笑,酒楼老板趁机赚了不少银子,嘴都乐得合不拢了。
“好生意啊。”韩琅冲老板笑笑。
“哎,韩大人来啦,快请进呀!”
“不不,我刚吃过。”韩琅摆摆手,道了个谢。这时八哥转过头来,冲他嚷嚷道:“好兄弟!好兄弟!”
人们互相对望一下,一齐放声大笑。韩琅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跟老板客套了几句才出去。没走多远就发现墙根有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自己,他连忙蹲下,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只呆鸟?”孩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帮你吃掉它。”
“不用不用,”韩琅摇了摇头,“大白天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找银鼠。”
“这里人多,当心被人看到。”
石龙子又不开心地瘪了瘪嘴:“我也不想来,但是我找不到银鼠,转了好久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到底是个孩子,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容易迷路。韩琅叹了口气,左右看看似乎没什么能藏住石龙子的东西,连个箩筐都找不着。他肯定不能带着这么一条怪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正烦恼着,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馊主意。他索性把袖口撩开,小声道:“你进来吧,我带你回去。”
“真的?”
“真的,你快点。”已经好几个人发现他蹲在墙角了,再这样下去会被当成疯子的。
石龙子哧溜一声就钻了进去,虽然还隔了层中衣,那冰凉的触感也把韩琅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石龙子虽不是特别大,但就这么藏在身上也够别扭的,韩琅觉得他像背了一个巨大的麻袋,还不能被人看见,弄得他走路都歪歪扭扭起来。
“我只在阮大哥身上这么趴过呢,你肩膀没他宽,不舒服。”
韩琅哭笑不得,压低声音道:“阮大哥又是谁?”
“是个好人。”
这范围也太大了点,罢了,不能用常人的知识衡量这些小妖精。韩琅一路磕磕绊绊地走,石龙子老不安分,弄得他浑身又痒又冷。这小子还总想从领口探出脑袋来,被他硬压回去了。两人正纠缠着,卖包子的赵大娘看见韩琅了,忙叫了一声:“哎哟,韩大人怎么早就收工了呀。”
“是是,”韩琅挠了挠后颈,趁机把探头出来的石龙子按了回去,“我先走啦。”
“哎--你包子没拿呢,今天给你留了两个肉馅儿的!”
“等会儿再来!”
韩琅话音刚落,立刻脚底抹油,无比敏捷地蹿出十几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石龙子从他肩上又滑到背上去了,尾巴在衣服下摆一晃一晃,韩琅急忙捂住,心里暗恨自己这到底是什么馊主意。
操,真是犯傻了。
他一边暗骂一边冲回家,拐进院门他才松了口气,心想这回没人了。正要把扭来扭去的石龙子揪出来,旁边突然传来嘿嘿一声讪笑,一个高大的身躯闪了出来,韩琅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水青色的眸子。
“怎么,你这是现原形了?”
贺一九抱着双臂,玩味的视线直瞅着他的后腰--石龙子挂在里头摇摇欲坠,一条细长的尾巴正不偏不倚地伸了出来,犹如猫尾一般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