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说禅(1 / 1)

刑部员外郎初一去怡红院听琴,十五去相国寺添油,风月无阻。他亲自点的那盏长明灯无名无姓,却每一个月都要去添油,枯坐半晌,静对无言。

连日的彤云密布后,京城的第一场雪席卷了大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风雪肆虐的时日,本不该出门跋涉,但宣府的下人都知道主子一定会去相国寺,因为今日是十五。

比起往日,大牛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套马,看着宣竹眼底的青灰色,他知道主子定然又是一夜未眠了。忍冬捧着手炉,拿着白色狐皮斗篷急忙地跟上了马车,连忙将手炉塞进了宣竹冰冷的手里。

时辰还早,朱雀大街一片静谧,可以清楚地听见簌簌雪花压枝的声音。

宣竹捧着手炉静静地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忍冬跪坐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泡茶,轻声打破静谧:“公子,以后请让我和三个哥哥给您守夜吧。”

自渔舟走后,宣竹便过上了苦修的日子,在府中凡事亲力亲为。他本就浅眠,半点动静皆可惊醒,索性连守夜的人也遣走了。

因相思入骨,竟然患上了夜游症,有时清晨可见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故园蹒跚地出来,下人纷纷避让,无人敢吱声。看主子眼角眉梢的倦意,昨夜大概又去故园了。

宣竹眉眼未动,低低地咳了几声,伸手端了茶,低低地呷了一口。

他未出声,自是不许。

“要不您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吧?”忍冬恳请道。

宣竹摇了摇头,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

她已经不见了,若是离了故园,那岂不是离得更远了?不,他不要这样!

昨夜梦靥惊扰,心神惧忧,忽而一句油腔滑调的错对涌上心头——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忍不住问道:“楼中是否有千帆的消息,那位游学弟子?”

当日听闻此错对,只觉得对仗工整,妙趣横生,如今再思,却是晦涩玄奥,黯然销魂。他心中忽然觉得那位游学弟子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恐怕是大彻大悟之人。

忍冬一怔,继而微笑道:“公子耳聪目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据楼中消息,千帆公子去北俄游历了,途中与逍遥王后人黄敏结下了梁子。在北俄皇帝的插手下,全身而退。这其中与北俄皇帝有过一次交锋,妙语连珠,现在萧关流传着两句话: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全都出自他的口中。曾经听闻游学弟子如何如何,始终觉得未免言过其实了。如今看来,不仅有胆识,还有辩才,令人刮目相看。”

“你以为东陵公子如何?”宣竹抬眸看了他一眼。

“文武双全、丰神俊朗、家世显赫,自然是极好的。”忍冬应道。

“太傅大人曾携子登门拜访西门先生,先生见东陵公子笑而不语。那位楼中至今查不到去向的钟离怀瑾,曾经是西门先生的记名弟子。”他抿着唇,神色淡漠地说道。

若说渔舟是他心口的朱砂痣,那么钟离怀瑾就是他心口的刺,每触碰一次疼一次,恨得牙痒痒。

忍冬没敢接话,只往他杯中填满了茶水。

雪落板桥,野兽行过,留下竹叶梅花。宣竹登临相国寺从来都是走小道,且下山时从不走来时之道。

被雪花覆盖的相国寺,除却一贯的庄严肃穆,多了几分圣洁无暇和玲珑剔透。

宣竹每次来添香油,必然会沐浴更衣,不过别人一身素服,他却常常是一身红衣,灼灼其华,烈焰如火,美得惊心动魄。

他一手护着灯芯,一手小心翼翼地往长明灯中添油,神色温柔地呢喃道:“小舟,又逢十五了呢,外面正下着雪,天寒勿忘添衣。”

低眉浅笑,神情缱绻,明知是虚妄,一腔柔情尽付,没有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这时候的他宛若桃花村的那个穷书生,锋芒敛尽,人畜无害。

忍冬悄悄红了眼眶,不忍再看,缓步退了出去,默默地祈祷,但愿小舟姐姐无病无殇才好,否则真不知公子会做出如何歇斯底里的事情。

过了大半个时辰,宣竹气色稍稍好了几分,跪坐在蒲团上,垂眉敛目,神色虔诚,一如山下的普通善男信女。晨钟悠荡,佛号低沉,香炉袅袅,红衣少年好似跪在云里雾里。没有人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只是高高在上的佛好像也发出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半刻钟后,宣竹在阶前席地而坐,只手持杯,侧倚栏杆,神色怔忪,喜怒难辨。

茫茫雪际,偶有飞鸿疾速掠过,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鸿飞不知去向,而雪花依然在纷纷飘落,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雪地上的痕迹也悄然泯灭,不见踪影,天地依旧是苍茫一片。

殿前白雪严裹重压下的红梅傲然绽放,鲜血一般的花瓣分外妖娆,似乎天地间素净得只剩下这一点灼人心口的胭脂色,其中一枝旁逸斜出,堪堪凑到宣竹的脸颊旁的朱砂痣上,清风拂过,梅枝摇曳,时不时划过他的脸颊,好似正在抚慰他一般。

“怎么,你也觉得爷可怜是麽?”宣竹转过脸,看着白雪中的红梅,突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薄唇微张,咬下了几瓣梅花含在唇间。

忍冬抬头,只见梅花逊公子三分白,公子输梅花一段香,惊愕得说不出话,也惊艳得移不开目光。

“公子有心事?”背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伴着细碎的脚步声。

主仆转首,却见廊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慈祥优雅的老夫人,嘴角挂着一丝温暖的微笑,手中拄着拐杖,却双目炯炯,精神矍铄。

宣竹吐出唇齿间的红梅,挥手让忍冬退下,冲着老夫人遥遥一礼:“见过老夫人。”

礼罢,倾身倒了一杯热茶,往前推了推。

老夫人落座,腰背挺直,仪态端庄,微笑道:“看公子面相,应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应是在府中邀二三好友围炉煮酒、谈诗论画,怎会形单影只地来相国寺求神拜佛?”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放不下、求不得。在下不过是凡夫俗子,求神问佛也寻常。”宣竹淡淡地道。

“对于公子来说,八苦中什么最苦?是病痛折磨麽?”老夫人又温声问道。

“不,是放不下,求不得。”宣竹探手,轻易地折断了那枝旁逸斜出的寒梅。

“似公子这般俊逸风雅的人物,竟然也有放不下、求不得之事,真是令人好奇。”老夫人惋惜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让您见笑了。”宣竹苦笑道。

“府中后辈曾承蒙公子出手相救,老身本以为今日可以成全公子一桩心事,如今看来是无法还上这份恩情了。”老夫人叹道。

“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宣竹把玩着梅枝,抖落了覆盖在花骨朵上的莹莹白雪。

宣竹垂眸,敛去了复杂的心思。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又怎敢居功?

“话说燕京人才荟萃,但似你公子这般识时务的俊杰屈指可数,难怪圣上会对你青眼有加。”老夫人好似有感而发,又回首对着佛殿招呼,“昭儿,我们该回去了!”

殿内走出一位粉妆玉琢的的八九岁男孩,规矩地行了一礼,伸手扶住老夫人。

宣竹侧身避而不受,只字未言。

老夫人本欲迈步前行,男孩却止步不前,望着宣竹期期艾艾地道:“先生为何……为何不喜欢栖梧姐姐?”

乐仪公主,字栖梧。

宣竹眉间微蹙,眸色转暗。

“昭儿!”老夫人低唤了一声,饱含威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宣竹望着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昭儿无礼,是老身管教不当,望公子海涵。”老夫人郑重地说道。

“不敢。”宣竹抛却手中的梅枝,转身往外走去。

忍冬疾跑着跟上,小声问道:“刚才那对祖孙有何来头?”

燕京中除了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能够让主子一板一眼对答的人已经不多了,由不得忍冬不好奇。

“慈宁宫,皇太后。”宣竹淡淡地说道。

“原来是太后和太子殿下。”忍冬嘀咕道,“难怪看着气度不凡。”

“京中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水不仅深还浑浊,日后见了避着点吧。”宣竹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意味不明地说道。

忍冬郑重地应允了,从背后取出一副画卷,小心翼翼地打开,战战兢兢地说道:“公子这画是刚才楼中送过来的,因缘际会,有江湖朋友得了这幅北俄澜江日落图,几经辗转卖入了天下楼。据说这画出自千帆公子,气势磅礴,飘摇欲动,画技精湛,与……与夫人的技艺有六七分相似!”

“啪”一声脆响,宣竹心弦一动,手指在不觉中掐断了串联佛珠的天蚕丝,颗颗佛珠滚落在青石板上,碎得七零八落。

“查,派人查千帆!”宣竹恨声道,如同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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