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惟笙走出房间,发现客厅茶几上鱼缸里的那条金鱼正在仰泳。
远远看了几秒后,他快步走了过去,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鱼缸边缘。金鱼伴随着水面波动旋转了些微角度,之后再次陷入了静止。
此刻距离岑星起床还有大约一个小时。
虞惟笙转身回房拿了手机,接着蹑手蹑脚进了岑星的房间,从抽屉里摸了一把尺子。回到客厅,他把鱼捞了出来,和尺子一起放在纸巾上,正正反反来回拍了若干张照片,全部发送给了助理。
“去帮我找一条一模一样的,越快越好。”
这条鱼在他们家活了将近半年,寿命已经远超虞惟笙的预期了。
岑星很喜欢它,每天都会亲自喂食,也会定期换水。他最初说要给鱼起个名字,虞惟笙担心这样会让岑星对这不知道能活多久的小东西付出过多感情,劝他不要。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不只是因为这条鱼比预料中长寿。没有名字,总要有个代称。岑星以前不会说话时还好,后来在家逐渐习惯开口,非常简单粗暴地管它叫“小鱼”。
虞惟笙听着很别扭。
在被称作“虞总”或者“虞先生”之前,他当了不少年的“小虞”,免不了意识过度。听着比自己小一大截,平日里开口闭口都习惯用敬语的小男友叫了一阵“小鱼”,虞惟笙悔不当初。
他劝岑星不如还是正式给小鱼起个名,岑星很乖的点头,想了半天,决定就叫“小鱼”。
现在,小鱼终于退休了。
虞惟笙一方面很想欢送它,可又不愿意看岑星难过,决定找个替补,小鱼二代。
岑星果然在他预料中的时间醒了过来。
他应该已经在自己房间的盥洗室刷过了牙,但好像没梳头,头发乱翘。一见着虞惟笙,他立刻露出笑容,走了过来,伸出手。
“鱼我刚才喂过了,”虞惟笙一边伸手一边说道,“现在轮到喂你了。”
说完,他不给岑星关注鱼缸的机会,把岑星整个抱了起来,走下了楼梯。岑星不疑有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时间,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高考结束,岑星迎来人生中最轻松无负担的暑假,立刻放纵起来,晚睡晚起。看在他姑且也算作息规律,虞惟笙并不干涉。
更何况,小家伙考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怎么奖励都不为过。
在填报志愿时,岑星主动与他沟通过,说想选特殊教育专业。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未来能去聋哑学校当老师。虞惟笙听闻时惊讶无比。
岑星自己是在普通学校里学习长大的,以往也从来没有提过有这类理想。虞惟笙完全想象不了这小家伙走上讲台会是什么样子。在特殊学校做老师,必然会比普通学校更辛苦许多。这孩子会不会在讲台上哭?
他问岑星,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岑星答道,最近。
与虞惟笙的关系变得愈发亲密稳定以后,岑星这些年来最大的执着与念想算是彻底走进了现实。他在满足中,终于有余裕去思考一些更正经的事。比如,自己未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有那些力所能及的可以做到的事。
“我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他告诉虞惟笙,“我知道那些不能开口的小孩在想什么,也许能成为他们和世界的纽带。”
不论这样的想法是否切实际,虞惟笙都深受触动。他的星星,一个浪漫又温柔的小孩,正在偷偷的长大。他理所当然的想要支持他。
唯一的小问题是,岑星考上的那所学校在他出生的那座城市。再等一个月,他们就不得不分隔两地了。
可能是这个原因,岑星变得更黏他了。
虞惟笙知道,若是有的选,岑星恨不得每晚都跟他睡在一个房间里。
小家伙在发.情期以外的时候,心思都很纯粹,没什么歪念头,只是想和他呆在一块儿。可问题是,即使如此,到了晚上岑星还是会不自觉变甜。虞惟笙很难抵抗这份来自被窝里的诱惑,最终结果就是两个人都休息不好。
岑星白天能呼呼大睡,虞惟笙还有工作要忙,不方便。
公司里有传言,说虞总被一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要真的从此不早朝,虞惟笙脸上挂不住。
小妖精坐在他的大腿上吃早饭,一边吃一边嘴里还说着话。原本就口齿不清,这下更听不明白了。
这无疑是当初手机发言养成的陋习。
“吃完再说。”虞惟笙捏他的脸。
岑星闭上嘴努力咀嚼,虞惟笙口袋里的手机振了几下。拿出来一看,助理发来了几张照片。他为小鱼二代找到了四条候选鱼,请虞总亲自过目挑选。
“鱼!”岑星喊。
他终于咽下了食物,看着虞惟笙的手机屏幕,表情有点兴奋。
秘密行动因为他们的过分亲密而不小心败露。
“给你的小鱼做个伴,”虞惟笙并不惊慌,一脸淡定信口开河,“不然孤零零的,多寂寞。”
岑星高兴的点头:“好呀!”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手比划:“那是不是要换个大点的缸?”
虞惟笙表示了赞同,给助理发消息下达指示,让他把所有候选都带上,顺便再买个稍微大点的缸。
多买几条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虞惟笙偷偷让助理等在门口,等岑星上厕所时赶紧把保持仰泳的小鱼捞出来,再把那些新来的一股脑儿全倒进了旧鱼缸里。
等岑星出来,兴冲冲跑到鱼缸边蹲着看了一会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长得好像啊,”他说,“哪个是小鱼?”
小鱼本尊已经被虞惟笙装在袋子里搁进了冰箱。他原本想要丢进垃圾桶一了百了,可想着毕竟岑星喜欢又被起了和自己有些类似的名字,决定还是好好送它一程。他叮嘱助理,整理好了新鱼缸以后去冰箱把小鱼拿出来,出去在花坛里挖个坑埋了,算是入土为安。
“这不是吗?”虞惟笙随手一指。
那几条鱼初来乍到,都挺活跃,在缸里不停游动。岑星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哪个呀?”
“我也找不到了。”虞惟笙说。
岑星又认真辨认了会儿,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虞惟笙做贼心虚:“怎么啦?”
岑星抬头看他:“明明养了那么久了,我居然认不出哪条是小鱼。”
“毕竟鱼都长得差不多,”虞惟笙在他身边坐下,亲了亲他的面颊,“认不出也正常。”
“它有朋友了,我却好像把它弄丢了。”岑星说。
这份意料之外的多愁善感令虞惟笙措手不及。他想了想,又亲了过去,这次不是脸颊而是嘴唇。
“没有丢,”他贴着岑星的嘴唇轻声说道,“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你。”
虽然伤感,岑星对待虞惟笙的亲亲态度总是很端正的。
两人腻在沙发上嘴还黏着,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了助理的声音:“虞总,新的鱼缸是放在……”
声音戛然而止。
“咳,”虞惟笙坐直了,“还是拿上来吧。”
岑星脸红得一塌糊涂,很快逃回了房间。
留下硬着头皮继续打理新鱼缸的助理,也不得不待在一边的虞惟笙。
新鱼缸是长方形的,尺寸放在茶几上有点满了。
助理没话找话:“虞总怎么不干脆弄个大点的水族箱,多养点观赏鱼。”
那几条小金鱼两块钱一条,助理都懒得找他报销。以虞惟笙的身价,在家里安置这样廉价朴素的鱼缸,实在诡异。
“这样挺好,”虞惟笙说,“主要是……我家小朋友喜欢。”
助理咳嗽了一声,连连点头:“挺好,是挺好。”
助理带着小鱼的尸骨离开,虞惟笙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被彻底瞒过去。谁知不到五分钟后,有人摁响了门铃。
岑星蹦蹦跳跳跑去看对讲机画面,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小区保安。
“有人在你们门口挖地,说是虞先生的要求,”保安很严肃,“请问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助理一脸生无可恋,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
岑星惊诧地看着里面尸骨未寒的小鱼,嘴张得大大的。
“对,是,”虞惟笙尴尬极了,“误会,误会。”
岑星蹲在小土包前,眼眶红红的。
虞惟笙站在他身边,把不久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它只是换个方式陪你。”
“我是不是没照顾好它?”岑星说。
因为带着哭腔,他的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虞惟笙猜测,自己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分辨这句话含义的人了。
他也蹲下了去,侧过头看向岑星:“星星会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吗?”
岑星慌忙摇头。
“可星星还是哭了,”虞惟笙浅浅地叹了口气,“是我没做好吧。”
岑星看用力摆手:“不是的!”
“所以,小鱼会死,也不见得是你做的不好,”虞惟笙说,“也许它在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老爷爷了。”
岑星抿着嘴唇,微微低下头去。
半晌后,他小声说道:“其实,它活得比我想的要长。”
虞惟笙看着他,心想,我也是。这种小金鱼,其实很难养,大多寿命短暂。能坚持半年已经不容易。
“但还是很难过。”岑星又说。
虞惟笙伸手搂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先回去吧。”
现在,那新来的几条小鱼变得非常尴尬了。
虞惟笙问岑星:“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拿去送人。保证会好好照顾它们。”
岑星犹豫了片刻,答道:“让我想想。”
他在二楼客厅里坐了好久,盯着那个稍大些的新鱼缸发呆。
虞惟笙过去坐在他身边,他非常自动自觉地往虞惟笙身上爬。
“是不是怕养久了,等它们走了又会伤心?”虞惟笙抱着他问。
岑星点头。
“可是送人也舍不得。”虞惟笙又说。
岑星还是点头。
“你怎么都知道?”他问。
虞惟笙说:“人之常情罢了。”
岑星还太年轻了,从未经历过死别。哪怕对象只是一条小金鱼,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孩子也会产生许多触动。
“你养它的时候的开心,和现在的难过,哪种更多一点?”虞惟笙问。
岑星想了一会儿,摇头:“不能这么比较的。”
虞惟笙并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岑星在他怀里呆了会儿,开始打哈欠,眼看就要睡着了。
“去床上睡吧?”虞惟笙说。
岑星摇头,又把他搂得更紧了些,说道:“我在认真想呢。”
虞惟笙忍着笑:“那你继续想。”
又过了一会儿,岑星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已经睡着了。虞惟笙想把他抱回房间,才要起身,小朋友突然出声了。
“还是养吧,别送走了。”
虞惟笙低下头:“确定?”
岑星迷迷糊糊的样子,闭着眼睛点头。
“好。”虞惟笙说。
“但是,”岑星又说,“我再过不久要开学了。”
“我帮你照顾。”
“不只是它们,”岑星说,“……到时候就见不到您了。”
相比小鱼的离开,与虞惟笙分别肯定更让他难受。
“不会很久的,”虞惟笙说,“顶多一个学期。中间我也可以随时来看你。”
他想的要比岑星长远很多,已经在看大学城附近合适的房源。那儿将会是岑星大学期间他们的新家。
“没关系的,您不用勉强,”岑星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他,一脸认真,“我可以忍耐!”
他的小朋友一直在努力,努力变得成熟变得懂事。岑星从来都是勇敢的。他有勇气面对付出感情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就算经历过悲伤,依旧想要去爱。
可虞惟笙却因为他的这份勇敢而变得比从前更幼稚,更拖泥带水。
他伸手在岑星的鼻尖上点了一下:“可我不能忍耐。”
岑星愣了一下,低下头,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那你以后可以把它们一起带来吗?”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尽量吧。”虞惟笙说。
怀里的小脑袋点了点,之后再没开口。
“睡着了?”虞惟笙问。
岑星摇头:“在给它们想名字。”
虞惟笙赶紧说道:“可别再叫小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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