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钱的份上,王掌柜连忙上前招呼各位师傅吃好喝好。
然而,酒过一巡,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只见那些武师里,大部分竟然饮了两三壶就停口了,只有极少数的武师才肯敞开怀使劲喝酒。
这是为什么?免费的酒,还有人不爱喝的?王掌柜赶忙拉住一个起身离席的武师询问。
被他拉住的武师二十出头的模样,正是年轻力壮能喝酒的年纪,却只喝了一壶酒。问起来,他便摆摆手道:“明日还有比赛呢,不敢饮多了。”
王掌柜又问了几个,才知道,那十万钱的奖金实在诱人,这些师傅们为了夺冠,竟然连酒都给戒了,只等着夺冠之后再来痛饮。
这怎么行?长乐酒肆的酒本来就是低过了本钱出售的,这些人喝这么一点就罢手,酒肆岂不是要赔钱?
更何况,这些人占的是酒肆最赚钱的时段,这一来一去亏的可就多了!
王掌柜劝酒不得,很快就想出了新的应对之策,偷偷叫了一个懂事的伙计悄悄向各位师傅收购花签。
这一收,才发现每位师傅手里的花签也是有数的。按他们与杜宝珠签的契约,参赛的诸位一人一天只有五枚花签。想不限量地饮酒,就得努力比赛,进了前八十,花签才有八枚……直到前十,那花签才会不限量地供应。
这伙计得了王掌柜的命令,以两文收购花签,这些师傅都不肯卖。直到将价提到了四文,才有几个功夫了得,自信能夺冠的师傅卖出手里的花签。这拢共也就数十枚,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晦气!”王掌柜先入为主,将杜宝珠当做了有钱又不通世事的富家千金。签契约时只想着如何钻这中间的漏洞,却没想过杜宝珠会从源头控制着花签的流出。
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免气急败坏。然而还有那会场承包的事吊着,倒不好和杜宝珠翻脸。
想来想去,王掌柜只好偷偷叮嘱伙计,明日接待拿花签换酒的客人时,在酒里多掺些水。
到了第二天,擂台赛开始。店里生意照旧不太好,王掌柜便从店里抽了三四个伙计去会场。
他昨晚便派人抹黑搭了高台,还大方地扯了篷布遮在他那一块席位上方,这会儿便派了两个伙计守在入口,售票入内。
他这块场地视野最好,又有凉棚躲阴,口袋里有两个闲钱的客人便愿意花钱买这舒坦,一个上午倒也将场地内坐满了。
再加上酒水,一天下来果然赚了近两万钱。
王掌柜心情这才好了许多,然而,到了晚上新的事端又生出来。
他嫌那些武师身上赚头太少,便往酒里多掺了水。谁知,才刚卖出去四五壶,就有人发觉不对劲:“这酒怎么淡了许多?”
王掌柜自然是不认:“我家酒肆向来以诚待客,岂会有掺水之事?是客人您尝错了吧?”
“的确淡了!”那杜氏新茶铺的何掌柜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酒碗,伸舌咂了咂:“王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娘子真金白银与你,请你好好款待诸位客人,你怎么就拿这掺了水的假货糊弄人?”
何掌柜从前也是卖酒的,舌头自然灵敏。有他做鉴证,武师们顿时聚做一团:“王掌柜,可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
“这个,自然不是。”
各位武师孔武有力,光是胳膊隆起的肌肉,就比王掌柜的腿还粗。被这样一群大汉围住,王掌柜哪里还有底气抵赖:“诸位消消气,这酒酿起来都是一批一批的。今日这酒可能是酿酒师傅没酿好,我这就替各位换过新的!”
这才得以从武师的包围中走脱,到了后厨,他连忙拎过打酒伙计的耳朵:“你这蠢货,掺水都不会么?怎么就做得这么明显,让人看出了岔子?”
“掌柜的,我实在冤枉啊。”长乐负责打酒的伙计是店里手脚最灵活的,同一个坛子里舀出来的酒,他都能将水掺得了无痕迹。
此时,他被王掌柜拎住耳朵,叫苦不迭:“我这头一壶只掺了一铛的水,谁知那何万年是个狗舌头,还是尝出不对来!”
王掌柜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不对!我上当了。”
打酒伙计耳朵得了解脱,连忙捧住自己耳朵:“掌柜的,您上什么当了?”
“那何老匹夫早就知道我会掺水,故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王掌柜做了多年生意,刚一吃亏就察觉不对。昨天今天一联想,立刻反应过来,那杜宝珠虽然是富家千金,但身上背着赚钱的任务,出手自然不会大方。
她那契约绕来绕去,不肯说具体买的斤数,就是为了压价。这一笔生意,说有十来万,只怕半个月下来,也不到十万钱。
长乐酒肆亏大了!
“既然如此,咱们赶紧毁了契约就是。”打酒的伙计道:“您与京兆府尹最是相熟,她一个外地来的富户哪能和您比?反正是她先不仁义,如今吃亏了也只能认!”
“这个不急。”在杜宝珠手里吃过亏,王掌柜不由谨慎起来:“你先找人查一查,那杜氏酒肆、杜氏新茶铺到底是谁家的。”
杜宝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藏不住,从一开始便没有隐藏过。
因此,不到半天的时间,她的资料就被摆在了王掌柜面前:“兵部员外郎杜让能的女儿?!”
王掌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娘子满怎么会是士族之女?”
谁家士族之女抛头露面开铺子,还开得风生水起?
王掌柜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当,然而那承包擂台席位赚来的钱又是实实在在的,不愿与杜宝珠闹翻。
想来想去,总算想到一个弥补损失的办法:“杜家小娘子,某今日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我瞧见那擂台上打了‘杜氏新茶’的旗幡,不如也添上我们长乐酒肆如何?”
杜宝珠好整以暇地望着王掌柜,笑问道:“王掌柜想要这大赛冠名?”
“对,对,就是这个。”王掌柜作为精明的商人,虽然觉得‘冠名’这词有些拗口,但也知道冠名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如今这武道会已经在长安扬了名,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谈的都是杜氏新茶和武道会。反正这酒已经卖亏了,不想办法把长乐酒肆和武道会绑在一起,岂不吃亏?
“原来是这事。”杜宝珠笑笑,解释道:“这冠名向来只能由一家铺子冠名,不过您若是想在现场挂上旗幡,也不是不行,这个叫做‘赞助’,您花多少钱,我就给您做多大的旗幡。”
“小娘子,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王掌柜皮笑肉不笑道:“事到如今,咱们不妨说开了。当初咱们签酒水契约的时候,可是看在您买的量大的份上。这花签也兑了两天了,酒水到底消耗多少,咱们彼此心知肚明。若按如今这数量,您是万万拿不到现在这价格的。”
杜宝珠眼睛眨了眨,坦然承认了事实:“王掌柜向来有铁算盘之称,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
“哼,小娘子也别谦虚,某这回可是在你手上栽了大跟头啊。”王掌柜道:“某也不要求调高酒水价钱了,只要这擂台上一面长乐酒肆的招幌,小娘子以为如何?”
“这……”杜宝珠面带为难。
“小娘子,同在这长安城里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能光由你一个人把便宜占全了,不是?”
王掌柜语气里带上了威胁之意。
如今京城最有权势的是那田中尉,也就是王掌柜背后的靠山,若杜宝珠是什么大官之女,倒也罢。偏偏她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拿什么和他斗?
杜宝珠靠着擂台赛赚了一波名气又如何?背后没人撑腰,凭什么吃下这么大的饼?
杜宝珠很显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色一僵,好一会儿才颓然道:“是我欠考虑了,既然如此,我便将那一半冠名让与王掌柜如何?”
像是害怕王掌柜误会,杜宝珠赶紧解释道:“杜氏新茶已经冠名许久,乍然换下去,容易引起大家误会……若是王掌柜还不满意,我可以让武馆师傅们对外宣传长乐酒肆,嗯,就说他们每日用餐都是在长乐酒肆,如何?”
这一点,王掌柜也想到了。
他来之前便做了两手打算,这头来和杜宝珠谈冠名,那头已经着手让人宣传了长乐酒肆是武道会指定的用餐酒肆的事。
这样一来,便会有追捧武师的看客光临酒肆,到时候,酒肆在武师身上亏的钱,全要在这些人身上找补回来!
他没想到杜宝珠这么个小姑娘竟然连这也想到了,不由深深看了杜宝珠一眼:“小娘子这般才智,光是经营一家小茶铺,倒有些浪费了。”
“多谢王掌柜夸奖。”杜宝珠照单接受了夸奖,笑道:“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便不好再隐瞒,这经营铺子不过是我一时兴致,家父家母并不赞同。因此卖一卖新茶,我便心满意足。”
呵,王掌柜暗自一笑,你若不是士族之女,我连这家小茶铺都不会让你开下去!
面上却仍然带着和气的笑容:“往后若还有机会,咱们再多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