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阁,才回到寝房,北牧邪整个人就软到在床里,喘着。看起来有些难受,却没有传唤素和。
只觉疼得有些晕乎的时候,苏小川那张牙舞爪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不由泄了气般一叹,却是让身体的疼钻了空子,疼到冷汗直流,直疼到心坎儿里去了。
一把扯了面具放在一旁,忍着疼嘶一声吸着凉气。北牧邪自嘲般低笑一声,看着眼前渐渐重叠的帐顶,自语:“七夕礼,本王其实……早就备下了……”。
他曾收到过一次七夕礼,不过,却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只能在少有的梦里回忆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准备礼物,第一次冒着被打回来的尴尬试着送出去。手按在心口心,回忆着方才的心情从忐忑转为诧异,最后轻松将这颗鼓动的心按回原位的滋味,当真是耐人寻味。
瞌上眼之前,北牧邪轻喃,神色依旧自嘲:“准备了十八年的一份礼,一朝送出去还真是让人怔忪难以回神……”。
梦里,他还是一个稚童,模样乖巧精致,父母细心呵护在掌心里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钦定小世子。
一年七夕,王府望心桥上,他与丫鬟一起欢快喂着湖中锦鲤。一道身影和面容皆模糊的女子含笑缓步而来。他仰头望着面前的看不清神色的女子,呆呆的看着她蹲身与他平齐,伸出纤细温暖的手将一个锦盒递给他,冲他轻轻的笑着:“邪儿,这是娘亲送你的七夕礼,打开看看?”
他点头依言打开,是一柄桃木纸扇。
双手捧着慢慢展开,一副小儿坐在庭院里纳凉默书的情境水彩墨画跃然在扇面上,扇面一角戳着一枚细小的章子,隐约能辨是谁的名字。他记得爹爹的画作得是世上最好最惟妙惟肖的。扇尾缀着一颗天白的玉珠子,倒映映着他神采飞扬而稚嫩的脸,弯起黑亮的眼笑言:“谢谢娘亲!”
一柄扇子,是他在街上偶然看到别家小公子手里轻摇慢展的时候,便也想着有一柄。想着待他日出府,也跟着那些小公子一般,一步一摇去炫耀那么一回。
眼下想来,那日同娘亲出府游玩定是被娘亲看见了,记下了。
模糊而曼妙的女子,突然神秘的冲他笑了,这么说道:““邪儿,往后的七夕礼娘亲就不能送了。”
他问:“为什么?”
心里已经被收到一柄心心念念的扇子填满,对于往后收不到礼物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太多的失落。
想来,那时候还不懂。
女子牵起他的手,说道:“因为,往后邪儿会有意中人,要说亲,所以自然该那个邪儿喜欢的女子送了。”
他听得懵懂,女子却是吃吃笑了,又听她问:“邪儿可是在想要送什么回礼给娘亲?”
他问:“我还要送回礼吗?”
女子点头侧脸与他细说:“自然的,若你一味的收礼物却不回赠,往后还有哪家姑娘愿意于你交好?”
他搔头,皱眉苦思。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只好搁在心里待回去之后再细细琢磨这个回礼。
苦思几日,终于拿着满意的回礼去望心桥找那个模糊的女子,未及走近便发现女子一人的孤影怔怔的站在那里。刚要走近,便听身旁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说话……
新皇登基,驸马又被宫里派去边关打仗了……
可怜公主,又要提心吊胆的等驸马回来了……
看着手里的回礼,他想,现在可能不是一个送回礼的好时候。转身之前他再回望了女子一眼,却见她依旧站在桥上,看着一个地方,风吹起她的长发,单薄的身子屹立不动……
本以为过了几日女子心情应该好些,捧着锦盒,哪知等来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还未收到他回礼的女子,他的娘亲……甚少见面,却对他的所有都了如指掌的父亲,都死了。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此后他就是一个人了。
他想,把那柄来不及炫耀的扇子和未送出去的回礼要收起来,收在一个他知道却拿不到的地方。这样他就不会去想他们了。
封上小箱子扔进望心湖之前,他再次看了一眼桃木扇子。还是那副小儿纳凉默书的扇面,还是那颗他很喜欢的珠子。那一枚落款章子,后来他终于知道,那章子是一个跟他名字很像的人名——北牧玄衍。
是爹爹……
王爷,王爷……
梦里,他还想在等等,等等看能不能等他们回来。可是,耳边又是谁在不停的叫他?
床里,北牧邪皱眉难受的哼了一声。
“病鬼,你是打算就这么睡死过去好让本王妃替你守活寡么?!”
眯着还未适应房内灯火的刺眼,北牧邪将脸侧向床里,淡淡说道:“本王听到了。”
良久,他才听床沿边上的人干笑着的声音,说的却是推托之词:“素和说王爷躺了两日依旧不醒,怕出问题,便让臣妾说些刺激王爷的话,好让王爷听见醒来。”小川拿眼瞟了一眼外间自在喝茶的素和,又道,“如今看来……王爷果真是醒来了。”
想着自己躺了两日,北牧邪又转过头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女人,冲她抬手示意扶他起身坐着,顺手将一旁的面具覆在脸上,说道:“王妃怎么来天幕阁了?”
外间,素和抿茶的唇一僵,他知道王爷这是在问他呢。不过王妃他带都带过来了,还能怎么样?
小川眼神闪烁,看着北牧邪寝房里的摆设“我”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一个字。就在焦心之时,听到他的咳嗽,突然摆正身形肃着脸说道:“两日不见王爷,臣妾自然担心,问过素和才知道王爷病着,也不管不了王爷平日里的规矩就进来了。”
北牧邪垂眸,面具后苍白的唇轻抿:“如此说来,王妃守了本王多久了?”
小川忘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算了一下,才道:“昨晚半夜到今日中午,刚好一天。”
北牧邪沉吟一瞬,抬眼看着她,说道:“本王已无碍,王妃也回去歇着罢。”
小川顺着他的话就点头起身,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担心他而是补上前日里他送礼物的回礼。
她就站在他床前,皱眉赌劲儿在袖里掏着什么。他就靠在床里静静看着她的举动,皱眉。
她真是不懂什么叫女人么?
“给你!”
回神,就看见她伸过来一个锦盒,看她笑得那么得意而嘚瑟的模样,他不想接:“好端端的,送什么?”
小川绷着牙,差点又毒舌他。继而一想她来此的目的不由忍下动气的念头将锦盒强制性塞到他软耷在被子上的手里,不容拒绝说了一句:“回礼。”
她的手收回,他的手跟着一僵,继而垂着眉眼将锦盒收下放在一边,说道:“本王收下了,王妃回去歇着罢。”
看他这么不识好歹也不知道打开看看,害她的心情一瞬间降至冰点。这么一想,小川也没了耐性,甩袖离开。
看王妃气冲冲的离开房间,坐在外间候诊的素和才提了药箱绕过屏风帷幔进来,轻笑:“王爷醒了。”
北牧邪皱眉:“本王为什么睡了两日?”他不是,只做了一个梦么?
“王爷心事过重。”素和给他把过脉,才慢悠悠说道:“还是放宽心静养身子才是。”
他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心事,但他知道这会让王爷身子不利将养。
两日了……
北牧邪皱眉:“王妃从苏府回来之后,可有不妥?”
“无碍。”素和起身打开药箱,替他配药,不时回头说道:“苏柬虽有疑心,却找不到证据。王妃装傻充愣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就是……”。说到这里,素和突然皱眉停了。
北牧邪看向他,问道:“什么?”
说到这里,素和就有些无奈了,回道:“王妃说,苏柬虽没有怀疑她在折子的事上做手脚,却没给她说好的抑制病发的解药。”说着将配好的药递给他。
接过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北牧邪问:“王妃的病,你还没有头绪?”
他摇头,却道:“只能等下一次王妃病发再确认属下的想法。”顿了一下又道,“就怕知道之后,目前也无法着手去治。”
北牧邪伸手打断他接下去的话,只道:“先确定是什么病,至于配制解药不急这一时打草惊蛇。”
“是。”
挥退素和后,北牧邪才拿过放在一旁的锦盒,想了一会儿还是将它打开……
打开的那一瞬,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却是怔忪了。良久,才轻眨了了一下定住的双眼,神色不辨。
……是一个坠子。
圆润饱满的天白色珠子,穿在墨绿色圆心结上,垂着同色的流苏越发衬得珠子莹白透亮。放在掌心里,感受着那抹沁入掌心的凉意。只觉心口有些压迫,拿下面具,唇却紧抿,却显得苍白的唇有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
为什么……是这颗珠子?
方才那个模糊的梦境,突然浮现在脑海。他却像是被人抽干气力一般软软靠在软枕上,手心里紧握着那个坠子。
失神般松了紧抿的唇,北牧邪轻喃:“为什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