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然是流徵在清水县遇到的隆兴镖局廖总镖头。
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流徵有些措手不及,她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冷冷道:“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趟镖押的道正从这树林之后绕过。”廖总镖头手中抱着一捆麻绳,神色之中还带着几分焦灼,“方才我们路过后边山崖,怎知却看见南宫姑娘急匆匆不知从哪里跑来,也不见她看路,竟一下顺着那斜坡滑下去了!”
“她……怎么样?”
流徵的手不自觉地有些抖,她想着,大概是因那诡异的寒气在体内发作。
“就是不知道啊!我叫人在那边看着,去车上取了绳子打算下去看看,看看还……”说到这里,廖总镖头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赶紧转了话头,“方才路过之时正好看见个人闯入林子,远远看着像你,这才过来瞅瞅。”
“带我去。”
流徵有些费力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这副面色苍白行动迟缓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好,但廖总镖头并未多问,大概是以为她骤然听了南宫雅出事的消息担心着急所致,所以一路上都在安慰劝解,说一些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南宫姑娘福大命大”之类的废话。
可当二人穿过树林绕至后面的山崖时,连流徵也只能希望南宫雅真的“福大命大”了。
说是从斜坡滚下,可这“斜坡”根本就是个刀切似的近乎笔直的崖壁,流徵站在边上一望,竟有些看不见底。崖壁上皆生着横枝刺草,荆棘怪石,若真有人从这掉下去,只怕还未摔死就先被刮死扎死了。
一个镖师模样的汉子守在崖边,廖总镖头一挥手他便退开了。
“这里?”
“对。”廖总镖头点头,在一旁找了半天,挑了一棵还算粗壮的树,将那卷麻绳的一头用力绑了上去,而另一头则放开了丢下山崖。
流徵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接过绳子,使力拽着试了试才道:“我下去。”
“啊?你……你下去?”
流徵已经扯了绳子往后退,退到崖边挑了个比较踏的角度,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撩起衣袍,笔直往下。
“等……等等!这不妥吧,这……叶公子,还是让我的人先下去探一探。”廖总镖头似乎有些着急,一把就拖住了绳子的另一头,“这实在危险。”
流徵一言不发,说话间又下去了两三步。
“叶公子!叶公子,先上来!我们再……再商量一下!这山崖……哎!其实……”
正埋头往下的流徵顿了顿,总算是停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崖上有些惊慌失措的廖总镖头。
其实此时她已有些乏力了,全靠着一口气撑着,之前一步一步不间断地往下全凭惯性,倒不觉得什么,可现在一停下来便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流徵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她好像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甚至,竟然差点就着了道。
流徵咬了咬唇,找回一点逐渐麻木的知觉,仰头死死抓住手中绳索,又一鼓作气地往上爬,爬到最后一步时候,她实在是脱力了,只得伸手叫了一声:“拉我一把。”
廖总镖头到此时总算看出不对,赶紧一把将她扯了上来。
“叶公子……叶公子?你……”
流徵咳嗽了两声,只问了一句:“有没有……火?”
原本应当即刻赶路的隆兴镖局这一日只走了不到一里路,寻了个背风处重新扎帐休息。可最诡异的是,明明是青天白日之下,他们那个总镖头廖威却吩咐人立刻去山里砍柴,准备生火堆。
等到火堆终于生起来之后,流徵靠坐在火边,竟然睡着了。
另一边,廖威踌躇再三,最终绕去了扎得最好的一顶帐篷里。
“你可算坑死我了!”廖威一走进去就苦着脸发牢骚,“她一听到消息就急得直接往下,怎么都拦不住,差点就……哎!”
“啊?她怎么……她……她没事吧?”
帐内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人正是那个本应该掉下山崖的南宫雅。
“没事。”廖威擦了擦额上的汗,才道,“不对,她……她好像有事。”
“到底……”
“不不不,虽说她是打算下去救你,可后来我劝解了半天,她似乎又发觉了我在骗她,自己从山崖边爬上来了,并未有什么损伤。但是……”廖威又回想了一下当时流徵的脸色,“她脸色很不好看,不知……”
可南宫雅却根本没听明白廖威话中的意思,反倒是一下跳了起来,不停地念叨起来:“完了完了,她肯定生气了!怎么办?她……谁让她说她只是为了责任才对我好的?我……难道我在她眼中就是那么个不招人喜欢的大麻烦!”
之前听了流徵那一番话之后,南宫雅气愤伤心至极,脑子一热就又犯了老毛病,行动快于脑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口气跑到了村口。但好在她还不算太迟钝,发现村外正有人渐渐朝这边找了过来。慌乱之下,南宫雅躲入一旁的小树林里,却正巧遇上了廖威带着的隆兴镖局车队。
廖威问了几句,南宫雅却遮遮掩掩地挑了灵邪村遭遇李老头的事说,关于她们俩怎么分开的却没说清楚。
依据廖威多年行走江湖以及为人处事的经验,估摸着大概是小两口闹别扭吵了架。秉承着“劝和不劝离”的念头,廖威竟然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你这样跑出来,叶公子定然要来寻你,我去树林里留几个脚印引她过来,再告诉她说你掉下山崖……如此这般……”
“啊……为什么?”
“嘿!你不是嫌她不将你放在心上?说到男人,你廖伯伯可比你了解得多。这可是最好探出她心意的办法。你这丫头帮过我一次,这次就让我来帮你一帮……”
“可是……”
廖威直接忽略了南宫雅的迟疑,自信满满跑去诳人,把她一个人留在帐篷里傻愣愣地消化这个“馊主意”。
可是……
她们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妻……
流徵也……
也不是什么男人……
那么,她究竟要探什么心思?又……到底在纠结别扭什么呢?
南宫雅完全混乱了。
她一个人枯等等得心焦火急,却听廖威说到流徵的脸色很不好。她第一反应就是流徵肯定是生她的气了,虽然心里着急害怕,可说出的话却都是牢骚……
然而站在一旁的廖威却一下抓住了关键的词。
“什么?你说……她说你是责任?”
“对,责任。”南宫雅还有些气鼓鼓的,“她说只是因为签了婚书之后应该对我负责所以才……”
“哎……”廖威竟然只是叹气,“傻丫头,若一个男人肯对你负责任,那便是真正将你放在心上了,还要费什么劲试探?再说……你刚才说什么?婚书?”
男……男人……是这样?那……女人呢……
南宫雅咬了咬唇,倒是没敢问出口。
至于……婚书的事情,太复杂,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我方才说她脸色不好,倒并不是她生你的气。只怕是她之前与那个什么满身都是邪功的怪老头打架时落了什么伤病!”
这一下,南宫雅直接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拎着裙子就冲出了帐篷。
此刻隆兴镖局的人都正忙着,收拾东西的,准备吃食的,清点货物的,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人。
可即便如此,想看见的那个人,还是只要一眼便看见了。
她抱膝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胖,半面脸庞都被映成了红色。明明是温暖柔和的红光,却反倒是显得那个坐在一侧的人愈加冰冷,似乎只是一座冰雪堆砌雕琢的美人,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
南宫雅鼻子酸涩,差点要掉下泪来。
“流徵……”
南宫雅几步跑上前,去摸她的手,去触她的脸,竟然都是冰冷冷沁骨的寒气。
“廖伯伯,怎么办?她……她……她一定是被那个老头子给伤了!”
尽管南宫雅抚摸她的手脸,又这么大声叫嚷,可陷入沉睡之中的流徵竟然毫无反应,简直与死人没什么差别,好在探她鼻息竟然还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弱的反应。
“只怕是……中了寒毒,或是被寒气伤了内腑。”廖威听了南宫雅的描述,猜测道,“好在我们镖局一派修习的都是刚猛路子的内功,兴许能化解……”
此时荒山野岭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尽力一试了。
廖威先找了一颗他们镖局内自制的用来辅助修炼内功的赤火丹,让南宫雅喂流徵咽下,再叫了几个内功高强的镖师在一旁护法,自己盘坐在流徵身后,运气引功,将那赤火丹在流徵体内化开,再以自己的内力探入,慢慢运转一个周天,试着去阻拦和消弭那些在流徵体内乱窜的寒气。好在流徵自己本身毫无内力,身体对廖威的这种试探并没有办法抵抗。赤火丹的药效也发作起来,竟然进展得十分顺利。
饶是如此,这一个周天下来,也从半上午忙到了黄昏时分。
南宫雅一直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见到流徵的头顶上渐渐化出一阵阵水雾,再看她面上也渐渐出了汗,慢慢有了一点血色,可仍是双眼紧闭毫无反应。南宫雅心内焦急,忙扭头问廖威:“她怎么还没醒过来?”
此时廖威刚收回内力,擦了擦头上的汗,面色竟然有些发白,满眼都是疲色:“寒毒还未排清,可能是过会儿就醒了,也可能要明天才能醒来。”
“那……”
“你不必担心,她性命无碍,只等我好好歇一歇再来运功,再多试几次总能将那些寒毒都化掉的。”
南宫雅放下了悬着的心,对廖威的出手相助自然特别感激。
“廖伯伯,多谢你如此费心费力,若不是你,我……我……”
廖威尽管乏力,却自有江湖中人的一派通达爽快,大笑道:“小丫头不必客气。咱们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我欠你一次,你再欠我一次,只当一笔勾销,不必言谢!”
然而南宫雅当初提醒他冰蚕衣的事情,只是动动嘴的举手之劳,怎及得上此番流徵受伤让廖威损功劳力的万分之一!
但南宫雅本性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听得廖威这么说,便也就承了这份情,心中更将廖威当成了家中长辈一般敬重。
待到廖威与几个镖师都起身去吃饭休息,南宫雅却还想与流徵在这火堆边上再坐一会儿。
此时的流徵依然毫无反应。
南宫雅可以紧紧攥着流徵冰冷的手,倚靠在她的肩上。仔细想来,两人认识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如同此时这般亲近过。
她一定要快点醒来啊。
南宫雅想。
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清楚,还有……
还有问题想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