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十公里余长的城墙像一字长蛇阵排开,隔五六百米城墙会有一个向外突出的部位,像是个独立的堡子,却跟城墙连着。这叫马面,里面是空的,供藏兵与军用物资的。攻城是消耗战,因而马面的设计非常合理。
梁山曾有过一个考古学家女友,追她之前曾温习过的功课又浮现在脑海。
这个时代三国之后是东西吴朝,跟原先不一样,因而梁山也就没仔细琢磨历史发展轨迹。
统万城是个很遥远的记忆符号,梁山曾有过深刻印象,现在火辣辣地端在面前。
正中,以及城东西各一五层的悬挑式角楼,比马面还要巨大,犹如巨人一般高高站立凝视着城楼下渺小的苍生。
统万城为郝连勃勃重臣阿利信所修。阿利信督十万人筑城,锥入一寸,杀筑城者,反之杀锥者。一共历时六年,死四万人,统万城遂为天下雄关,统万城泥土染红。
梁山却不知他新收的小弟秦狼就是当年从这逃出的民工。
远远就看到城墙上“统万城”三个大字,是汉字,下面只是匈奴文字,统一天下,万邦来朝,这气派真是无敌。
这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雄关。
这又是一片极煞之地,风嗖嗖的吹,无定河上下发出犹如小孩一般的泣声。
巨城却是敞开的,现下却四处残余的狼烟袅袅,划割人们视线中浑然一体的苍茫,城外依然有不少大夏国与北魏国战死的军卒凝着战斗最后时刻的样子:
有的紧紧抱在一起,相互撕咬着;有的身上插着无数羽箭,残肢更是到处都是,空气中浮着难闻的气息,泥土已不是鲜红而是酱黑色。
北魏的军士分成很多支小分队正忙着清理尸体,大夏与北魏的尸体分成两拨,城下燃起两堆熊熊烈火,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巫婆拿着一面带铃铛的牛扇骨晃动着,踩着奇异的鼓点跳舞。
大战显然刚刚过去。
梁山心中一动,统万城被北魏皇帝拓跋焘亲率的大军攻下了!
梁山看了拓跋秋蓉一眼,看到她眸光晶亮,这女人居然兴奋,果然是战争狂人。
梁山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古代血淋淋的战场。
这不是影视基地的拍摄,不是遍地洒的番茄酱,处处都散发着真实的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尸体上已经有白色的虫子在翻涌,一个外门弟子就已经开始在呕吐,金长老面色也发白,眯起眼有些不敢看。
若非梁山修炼了《白骨经》,对人的躯体死后种种变化了然于胸,他也是呕吐当中的一员。
内门弟子以及准圣子圣女,阳明圣子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是,他们至少都是二百岁以上的老怪物,什么场面没见过?
“拓跋秋蓉!”阳明圣子唤道。
“在!”拓跋秋蓉应道。
“前头带路!”
拓跋秋蓉两腿一夹,英姿飒爽地催马到前头去。
很快,梁山就看到前面有彪悍的军士推山倒玉般朝拓跋秋蓉轰然跪下,直震起一阵泥土灰尘。这些个深眼高鼻头上很多辫辫的汉子们一个个脸露兴奋之色,大呼道:“大将军!”
统万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分别针对四国,东门招魏,北门平朔,西门服秦,南门朝宋。由四城门之名就可以看出大夏国与四国的关系。
朝宋实际上就是表达大夏国与宋刘国结盟之意。远交近攻,依然是诸国混乱的外交良策。
圣剑堂一行人来到南门前,不多时,一组百余人的骑兵从城中急急奔出,像一条凶猛的长龙。梁山注意到骑兵一个个头戴鬼面,没有拓跋秋蓉那么糁人,但也够吓人的。
骑兵们离拓跋秋蓉还有二十米不到,整齐划一地停住,然都跳下马跪倒在地,呼声更是山呼海啸:“拜见大将军!”震得趴在尸体上忙碌的乌鸦与秃鹫一个个振翅高飞。
拓跋秋蓉把手一招,四处无声,唯留秃鹫的悲鸣。
残阳如血,拓跋秋蓉俏影如一杆笔直的长矛,彻底融入了这片被血与火浇铸的世界,刹那间,她就拥有一点都不亚于阳明圣子的光芒,
这女人,啧啧。梁山已经无言语形容。
穿过城门、瓮城,整个城池是灰扑扑的,应该是一场沙尘暴刚刚袭击了这座城市,沙砾还带着酱黑色,似乎是血渍,就连城中的湖泊也失去了原有的湖光。
大街小巷很少行人,门窗一个个紧闭,也有如白莲花般散置的帐篷,显然城内民居建筑胡汉相杂。
街角躺着许多乞丐,或倚或躺,呆滞的眼睛间或一轮证明他不是泥塑。大多是匈奴人,男女老少脑后都留着辫子,梁山注意到许多墙壁都绘有青狼的图腾,统一的缺一只右耳,青色、白色、红色都有,大抵显示主人家身份的尊卑,但在铺天盖地的沙尘下统一变成灰蒙蒙的。
梁山端坐在雪龙驹上,身子随马缓缓移动,周围的景致就是黑白电影,静默而了无生机。
再往里走,开始能听到男人的呼喝声,女人的哭泣声,但都是零星的声音,就好象大火过后偶尔炸出点火星。
不久,有成串的匈奴贵族像牲口一般被人牵走,昔日大腹便便趾高气扬的现在一个个佝偻着背,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前面终于有了灰色之外的颜色,那是一股血猛烈地喷洒出来,在灰色天空中形成一团血雾。
那是一个高高的刑台,人站在刑台底下看得扬起头来。
十多个人跪成一排,等着刽子手的鬼头大刀抡起挥下,寒光闪过,头颅就咕噜咕噜滚落,台下人惊呼一声散开。狱卒立刻捡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垒起来。
梁山倒吸一口凉气,刑台下已经筑起一座人头垒起来的“山”,一个个人头或面目狰狞,或愁眉搭目。
围观者的笑意,给梁山造成的震撼也不少。来到这世界近四年了,梁山发觉他还是没有融入这个世界。
“这叫京观。”拓跋秋蓉语气淡然。
梁山看了拓跋秋蓉一眼,心里为她的冷淡而不爽,而他前头的那个外门弟子身子已如寒风中的秋叶般瑟瑟发抖。
“最早是大夏国的郝连勃勃发起,每次大战之后,就把杀死的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垒成山,第二天对阵,敌军胆气尽丧。”
等待着上台斩首的还有许多,浩浩荡荡居然有上千人,男女老少都有,女人与小孩的呼号声冲天,揪人的心,更多人的则双目空洞,魂魄已失。
“如果我们败了,也是这下场。”拓跋秋蓉幽幽说道。
斩杀往往在午时,但是破城之后要杀的人太多,就没有这么讲究,从早杀到晚,刽子手都换了一批一批。
很明显,现在的刽子手是客串的,梁山看到一个一刀砍过去居然直接卡在那人的脖子上,血飙了上来,人剧烈的晃动,而刽子手新手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此刻,统万城分明就是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