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回不去的回去
是的，我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曾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家。
我小时候很悲催——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出生时，是以狐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这对于狐妖世族来说，代表了什么？代表了我是一个废物！狐妖族的每一个族员，天生就有灵力，所以并不需要修炼便可幻为人形。而我，偏偏是那“每一个”中的特殊情况。天生没有一丝灵力，与普通的白狐狸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会白养一只狐狸呢？再加上我左手腕上有一圈胎记似的黑色花纹，他们更认定我是异类，是不祥之物。我从小便是在别人的白眼中长大，不过还好，我只用了五百年便修炼成了人，打破了“千年为妖”的说法。但是，尽管如此，我依然是异类。于是，在一次祭典上，他们拿我当了祭品。最后，是我师父救了我。
从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再回这个家。
只如今……
我站在这城府前，笑了。
牌匾上那“暮府”二字，如今我只能想起用“刺眼”这个词来形容。
这次我是孤身前来，结果被韩钰调侃为“单刀赴会”。不过想想也确实有这“单刀赴会”之意。韩钰这家伙懒得门都不想出，而那个厥大人，就暂时先在我店里住下了，帮我管账，至于那个什么独孤箫……至今没见他人。
正在我出神时，门开了，出来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小姑娘刚出门，就看见了我，连忙迎来上来，问：“小姐，您找人吗？看您有些陌生，您是外边儿来的吧？”
“我……我是来找暮归倾的。”我浅笑着说完了整句话。
她一听到“暮归倾”三个字，脸刷地白了，“您……您……您认识族长？”
哦？族长？呵，这许久未见，我这父亲，还当上族长了？有趣，“何止认识……麻烦你转告他，小女暮夕，在此等候父亲大人。”
“你是……！”她惊叫一声，“好好好，您在这等着。”说完，那姑娘连忙跑了回去。
大概一杯茶的时间，那扇门，又开了。
一位身着华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见到我后，他明显地一愣，连连往后倒退，手指发颤地指着我，不可能……不可能！”
“父亲大人，许久未见，您可还好啊？”说完，我走了上去。
“别过来，别过来！”暮归倾，倒退了几步，满脸惊恐。
我冷笑了一声，“怎么，这世上还有父亲怕女儿的？”
“父亲，怎么了？”
暮归倾还未说话，便有一位女子走了出来。
是暮似，我的姐姐。从我记事起，她是唯一一个愿和我说话的暮家人。她对我很好，不过也因此受到不少惩罚。
“暮……暮夕！”暮似满眼泪水，抱住了我，“你终于回来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
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好了，妹妹这不是回来了吗？”
“嗯……回来就好。”暮似笑着擦去眼泪，“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我笑着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暮似一愣，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当初暮家那群长老决定拿我当祭品的时候，便再也回不去了。
暮似叹了口气，“是啊……不过，你这次……”
“我来找一个人，她在祭坛后的一个断崖那。”对于我这个姐姐，我觉得没有对她什么隐瞒的必要。
暮似虽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有问，而是拉着我走向暮家的大门，“不管怎样，都到了家门前，不如回家看看吧。”
“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
走到暮归倾面前时，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暮……暮夕，你……你怎么在这……”
我浅笑着看着他，“这么久了也没有来看看父亲大人您，女儿这不是来看您了么？”
我能感觉到暮归倾的郁闷，但他只是笑了笑，道：“那进家再说吧。”
暮家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礼仪文化，都有一股浓厚的古典韵味。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眼熟，又那么陌生。
还是当年的十里桃林，还是当年的小桥流水，还是当年的留连戏蝶……
太熟悉了，这刻骨的记忆，如今全浮上心头。
“夕儿，”暮似拉着我，轻声说道，“当年救你的那位，是何方贵人？”
“师父吗？”我顿了一会儿，故意提高了些声音，“他嘛……现任墨月教教主。”
“墨月教教主墨卿！”暮似惊叫了一声，“我的天！”
一旁的暮归倾也听到了，走了过来，“夕儿你是墨尊主的徒弟？！”
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是。”不过，要的就是这效果。
“啊……看来还得去拜访一下墨尊主呢……话说回来……墨尊主的墨月好像有涉及到商业界的吧……”暮归倾意味深长地看来我一眼。
我心中冷笑，这么多年了，这东西还是老样子。不过也好，要求越高，这事情反而更好办了，“是。对了，父亲大人，我这次回来，师父也有所托。”
“是吗？”暮归倾眼珠一转，“能帮到墨尊主自是最好，不知是什么事呢？”
我刚想回答，便听见一旁的暮似出声打断道：“好啦，父亲，夕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先别说这些了吧。”
暮归倾听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是是，你看看我，真是的。”
“父亲，您公务忙，要不就认我陪着夕儿吧。”暮似提议。
暮归倾点点头“行吧。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理解，毕竟，我是异类啊。
“夕儿，父亲他……”暮似看着暮归倾离去的方向，“你别介意。”
“没事的。”我若是还要介意他，他恐怕早就消失了呢……
暮似点点头，“那我带着你到处看看吧。这些年，这变化太大了。”
幕府，与其称为府，我看，更像座城，它有街市，有商河……它由暮家主管，异姓白狐妖居住与其中，同守此山。
暮似带着我四处游览，逛了好久，都只走完一半的路程。
一路上，异样的目光是数不胜数。我知道，“消失千年的暮家族长四女儿突然现身”的头号消息已经妇孺皆知了。
“呀，四姐姐你回来了！”
一位女子拦在了我们面前，她身后跟着两位家仆。她是暮齐瑶，家里排行第五。暮齐瑶粉色短发披肩，发上配有一枚星辰坠饰。身着一袭藕粉色短裙，肩披浅色薄纱。
“嗯。”我淡淡一笑，“妹妹近年来可好啊？”
“妹妹很好，多谢姐姐关心。”暮齐瑶笑着说道。
暮似看来我一眼，也笑着说道：“齐瑶也来这街上逛啊。对了，听说妹妹今日有个灵术的测验，怎么样，通过了？”
暮齐瑶点点头，“嗯，过了。这还多亏白老师的教导呢！啊，对了，夕姐姐有时间的话，不妨也跟白老师学学吧！诶呀，差点又忘了，父亲刚刚让我转告夕姐姐，按暮家的规矩，夕姐姐明天也要有个测验。夕姐姐，你可要好好准备哦！”
我点了点头，“一定会的，有劳妹妹了。”
暮齐瑶看了看我和暮似，“那我就不浪费你们时间啦！回见！”
目送暮齐瑶离去后，我不禁冷笑一声，“这暮齐瑶……她以为，我暮夕这些年就是一流浪者？”
“齐瑶她……”暮似欲言又止，“自从她拜白先生白笙霁为师后，灵力大增，这性格……变得有些高傲了。”
“白笙霁？”我看向暮似，“什么来头？”
暮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就知道他是齐瑶的师傅。”
我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二姐，那个测验……是怎么一回事？”
“测验啊，”暮似拍了拍我的肩，笑了笑，“不如先去前面那醉香楼坐着，我再细细道来？”
我无奈一笑，“行行行，听你的。”
醉香楼，这家老店，也有些年头了。从我记事起便立于此处了。
上至二楼，店小二将我们令到了一间暮似常去的雅间，便退下了。
“二姐，该告诉我了吧？”我抿了口茶，问。
“你啊你，急什么，”暮似笑着看了我一眼，“这灵术测验，就是对你近年来学习灵术的成果的一个检验。不过……你才回来，父亲便要让你测验，我觉得，这事有些针对性。”
我点了点头，“很明显。”
午后，暮似因为还有事，便先回屋了。我则仍在外面闲逛。
“暮夕！”转身一看，叫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暮归倾。
“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看了看他。
暮归倾并不急着说话，并肩与我同行。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夕儿啊……以前的事……父亲特别抱歉，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那时候……”
“父亲，”我打断了他的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吧。”
暮归倾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明显地愣住了。他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怎么可能……
“明天就是你的第一场测验了，准备好了吗？”暮归倾问道。
“应该吧。”我想了想，“父亲，这测验有些什么内容？”
暮归倾看了我一眼，说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放只被魔化的野兽，让你将它净化。”
也就是说，如果要谋害我的话，就可以借野兽之手咯？
“不要紧张，既然墨尊主是你师父，这点测验，应该难不倒你。”暮归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也笑了笑，“谢父亲吉言，女儿会尽力的。”
“好了，前面就是你的院子了，父亲就不进去了。我让小亦把屋子收拾了一下，以后就由她服侍你吧。”
“小亦？”这名字怎么没听说过？
暮归倾在门槛前停下，“她是新来的，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我点了点头，“那父亲您如果还有事的话，就回去吧。”
暮归倾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嗯，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我会让人转告的。”
我手搭在铜绿门环上，还未敲，门便开了。从门后，走出了一个看上去大概十六岁的女孩。她一见到我，便恭敬地行了一礼，兴奋地说道：“四小姐，您回来了？您请进。”
“小亦是吧？”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发现她长得很精致，即使身着素衣，也掩盖不住她的美。
小亦点了点头，“嗯嗯。今后就由小亦来服侍您吧！”
我笑着理顺额前的碎发，这个小家伙，挺可爱的，“以后不用这么拘束，不嫌弃的话，做我妹妹如何？”
小亦一愣，随即两眼放光，“真的？！太好了！”
“看你兴奋的。走吧，进屋说。”说完，我便向里屋走去。
这院子并不是我原来住的那个，哦，不对，我原来并未住过院子。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就像新的一样。坐在圈椅上环顾四周，忽然又惆怅了起来。
暮夕啊暮夕……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女人了……惆怅什么呢……
缓了缓神，这才发现小亦还站在一旁，“小亦，坐吧。”
小亦忽然低下了头，“四小姐……这么久了，您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行了行了，”我把她拉到椅子上，“笑一个。”
小亦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嗯。”
我无奈地看着小亦，“你啊……”
“对了，四小姐，对于明天的测验，您准备得怎么样了？”小亦兴奋地看着我。
我一愣，“怎么，你们全知道我明天有测验了？”
小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小姐，不是我说大话，这整个府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听你们的口气，这测验，不简单？”
小亦点点头，“那可不是一般困难，当年就连二小姐暮似都差点失败呢！”
我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简单。二姐的灵力……应该比我强，但当年她都差点……怎么办……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我和小亦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暮归倾。
这老东西来这干什么，“父亲？有什么事么？”
暮归倾一脸的歉意，“孩子，有件事……父亲求你件事。”
“您直说吧，女儿尽力。”顿时，我手心都是冷汗。
暮归倾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联婚。”
联婚……
联婚？！什么东西？！
“联……联……联婚？！父亲，您没说错吧？！”我忽然后悔来这了。
“你先别激动，”暮归倾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的联婚，我也实在是找不到适合的人了……”
“不是，父亲，我觉得这件事来得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我这才刚刚回来，这里的一切都还未适应，您就要把我嫁出去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缓兵之计，走一步是一步吧。
暮归倾一愣，默默地看着我，叹了口气，“父亲也不想啊……这，这事毕竟关系到整个狐族啊！”
我的天……我为什么要回来？！我脑子进水了吧？！
沉默了好一阵，我才问道：“是和哪家联婚。”
“独孤家。”
“噗”
我觉得我吐出了一口血水……
为什么到哪都能听到这两个字……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还是联婚……
“怎么了？”暮归倾关切地问道，应该可以算是关切，“独孤家的人已经等在大厅了，先去看看吧。”
我只好点点头，转身叫上小亦，跟着暮归倾来到了他口中的“大厅”。
这里的确是“大厅”，很大的一个客厅……
厅里站着四个人。
“暮族长，您来了。”一位男子迎了上来。
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微微一愣，这人眉宇之间与独孤箫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果然是这个“独孤家”……
“夕儿，过来，”暮归倾把我拉了过来，“这位是独孤家的少主，独孤柳。”
独孤柳……独孤箫以前好像提过，独孤家的大少爷。用独孤箫的话就是“此人笑里藏刀，绝非善类。”
“原来是少主，”我微微一笑，“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独孤柳与独孤箫不同，前者嘴角似乎永远都挂着一抹微笑，而后者……算了吧……虽然会笑，但还是很冷……
独孤柳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浅笑着说道：“暮小姐应该知道我们此次的来意了吧。”
虽心里一阵恼火，但最后也平静了下来，“嗯……只不过……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独孤柳似乎早有预料，我话音刚落，他便接话道：“那是自然。”
逃婚什么的……
万事俱备，只欠时间啊……
不对，我这还没嫁呢！怎么能算是逃婚呢……离家出走……对，离家出走。
这时，我忽然发现暮归倾递了个眼神给独孤柳。后者会意后，开口道：“诶呀，你看我着记性，差点忘了这双方都还未见过面啊。暮小姐，家弟已在后花园等候，还望你亲自前去。”
之后暮归倾和独孤柳好像还说了一堆话，不过我都记不得了。毕竟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想这么多啊……
于是，我和小亦便一同前往那“后花园”。
“小姐，您是不是认识您未婚夫啊？”
话音刚落，我便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爆炒栗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未婚夫……事情都还没定下来，别胡说。”
小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被敲过的地方，“是，是。不过，小姐，看您的反应，您认识独孤家二少独孤箫？”
我点了点头，并未过多地解释。
那家伙欠了我多少酒钱，能不认识吗……
一座立于湖边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不要说，那人，就是独孤箫。
我抑制住想要冲上去揍他的冲动，尽力心平气和地走过去。
“来了？”他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走到他对面坐下，“给我实话实说。”
本以为他会欠揍地说“你猜”，却不料他苦笑一声，说道：“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你不知道？”
独孤箫叹了口气，“那天，不是去找厥耒了吗？”
“然后你就消失了。”我瞟了他一眼。
“对，我原本想先来这看看，结果，被出来抓我的独孤柳遇上，然后就这样咯。”他两手一摊，无奈地看着我。
我无语地看着他。仔细想了想，也就是说，联婚这件事，我们两个事先都不知道？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独孤箫问。
我单手托腮，“你说怎么办？”
“逃跑肯定是不行的，就你我两家的势力，逃不出两步就会被抓回去。”说着，他忽然诡异一笑，“不过，嫁给我就这么困难？”
我白了他一眼，“别给我说没用的。”
“行行行，开个玩笑都不行，”他瞟了我一眼，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我倒是有个办法。”
“快说。”
“不如……篡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