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男抬头,道:“这家事终究会落咱们新三奶奶|头上,就对了。”
薛云上止了脚步,回头笑道:“要我说,是你才对。”
叶胜男怔,“可太妃说了,让奴婢别管,只管丢开手看着就成。”
薛云上还笑道:“咱们家这水深,若没个人领着,四处碰头还是轻的。等韩氏跟二奶奶似的,碰个头破血流,知道厉害了,那时你才有用处。”
叶胜男忖度了一会子,摇头,“不能的。三奶奶不比二奶奶,韩家如何不会给三奶奶得用人跟来的。奴婢想在他们口里夺食,只怕难。”
薛云上道:“那不是还有我的。祖母料准了我定会护持着你的。”
叶胜男一惊,“那……三爷……”
薛云上道:“我如何?我自然是护着你的。”
叶胜男道:“可三爷……我是太妃的人。”
薛云上轻叹道:“倘若我不肯,你定会在太妃与我间为难,我舍不得。且你暗地里当了家,我也是有好处的。”
说着,薛云上放开叶胜男的手,将自己的手炉给了她,领着她往前走。
叶胜男发现薛云上的亲近,总能很巧妙地压在她的底线之上,让她对他还来不及生出厌烦来,他便又放开了。
而她却在这样的亲近中,慢慢地习惯了他。
这时就听薛云上道:“我在家里实在太过被动,你当家后,我头一件就想知道这家里到底多少人是祖母的耳目,其次我还要安几个人进去。”
叶胜男拿着手炉抚了抚,“三爷就不怕奴婢……在这里头做手脚,两面三刀的?”
薛云上回头,却只是笑着不言语。
转过一月,小七爷满月,襄郡王有意想要偿补王妃,欲大办小七爷的满月酒。
王妃却不愿了,那日只请来了素日走动得亲近的几家,摆几桌便完了。
而在刘嬷嬷的辅佐之下,三姑娘和四姑娘管家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眨眼就又到了薛云上成亲日子,了续斋里的人都搬进了薛云上的新房院子——榴绯轩。
儿子成亲,王妃既然欢喜也操心,可王妃坐了双月子身子都没缓过来。
太医来把脉,说是王妃思虑过重,转而成了郁气在胸,调养之余,还需放宽心才能好。
王妃只得还要养着,出不得来打理事务。
而三姑娘和四姑娘是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也不好操持薛云上亲事的,幸亏之前王妃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眼前的也不过是在待客上别出岔子便成。
只是前头的官客就罢了,襄郡王和家里的几位爷都能招待妥当。
内宅的堂客虽是女眷,却也不可轻慢,能出来待客的就只太妃了,柳二奶奶谁都不敢指望她的。
于是王妃又愁了。
薛云上知道后,便到宗亲中请来几位堂叔伯的正室来那日来帮忙,这才解了王妃的愁闷。
到了吉期那日,薛云上早起还是先练了一会子剑,洗漱过吃了早饭,又在丫头们焦急催促的目光中,看起书来不动了。
关雎直着急上火的,劝了薛云上几回都不得搭理,关雎只得去找同在一旁不紧不慢绣花的叶胜男。
“依怙,你看这吉时可快到,可三爷他还这样,若误了吉时,可怎么得了。”关雎道。
叶胜男这才抽了个空抬头,道:“三爷他自己做新郎官的都不着急,你们急什么。”
薛云上总算是放下书了,笑道:“她们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好了,更衣吧。”
关雎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让早端着吉服的丫头们进来。
叶胜男先给薛云上换上一件大红圆领仙禽补子的吉服,腰束玉鸾带,头上乌纱帽两侧簪上颤巍巍的金花两枝,最后才是披红。
此时再瞧薛云上,好一位俏郎君。
就是常日里服侍薛云上那几个看了,都禁不住悄悄红了脸。
薛云上见了,故意问叶胜男道:“你们说,我可好看?”
叶胜男一面手上不停,一面回道:“奴婢们说什么也不作数,到底还得三奶奶看中了才作数。”
薛云上道:“她说的更不作数,如今我就是个瘌痢麻子,她再瞧不上也得嫁了。”
采繁等人不由得都笑了。
正说话,外头来人催了。
一时间,屋里就乱了,可薛云上还是拉着叶胜男不放,直问他今儿好不好看,俊不俊。
叶胜男被闹得无法,只得绯红了脸,低声回道:“好看得紧。”
薛云上这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大步出门去迎亲了。
叶胜男她们这些丫头不能到前头去瞧热闹,得在榴绯轩伺候,等薛云上用红绸领着头盖喜帕的韩氏回到榴绯轩时,已是黄昏。
新房里红烛高照喜庆非常,薛云上在大伙的哄闹声中揭了韩氏的大红销金的盖袱。
就见韩氏今日打扮得也十分的齐整好看,扭黑的鬏髻,一整套金镶红宝石和南珠的头面,髻旁各簪一只金翟口衔珠结挑牌,直垂到脸侧;身上十大红彩绣比翼双飞的袍儿;胸前是云头金坠脚的霞帔。
韩氏含羞带俏地微抬头看薛云上,那眉眼间的柔情脉脉,众人见了又是一阵笑闹。
薛云上却是一怔。
完了,薛云上想回头去找叶胜男,只是这等时候再没有叶胜男这样做丫头的敢往前凑的礼,自然就没瞧见她。
韩氏到底是新嫁娘,看一眼薛云上就臊得不行,复又赶紧低下头去了。
而韩氏因这些日子被人谣传所积下的郁郁,和即将嫁为人妇的惶惶不安,也在那一眼中刹时不药而愈了。
这里的事儿一完,薛云上便又到前头去了。
三姑娘、四姑娘和柳二奶奶,还有几个堂姐妹、嫂子,留下陪韩氏说话。
韩氏可是三姑娘的亲嫂子,所以比旁人对韩氏更亲热了些。
叶胜男和关雎端着小吃食进来,给韩氏用些垫垫肚子,完了便又出去了。
三姑娘却忽然咋咋呼呼了起来,道:“我说三嫂子怎么瞧就怎么像是那里见过的,原来是这样。你们再细瞧瞧,像谁?”
四姑娘人等果然都又细看了韩氏一回,颦眉想了一会子,有人似有所悟,只是都笑而不语。
柳二奶奶是个没城府,直接便说了出来,道:“瞧这眉眼,怎么越瞧越像依怙了?”
韩氏面上霎时就有些阴了。
虽然没见过,但薛云上身边的人韩氏都打听清楚了,如何不知依怙到底是什么人的。
拿自己和一个卑贱的丫头比,韩氏心里不快却也不好发作。
还好那几个堂嫂子机灵,赶紧就揭过去了。
待三姑娘她们也都走了,韩氏身边的大丫头映雪过来道:“姑娘赶紧把这些摘了,我瞧着都替姑娘累得慌。”
才说完,后头又来一个嬷嬷,喜笑颜开道:“现今起再不能叫姑娘了,该叫三奶奶了。”
映雪连忙道:“文妈妈说得是,我竟还改不过来。”
这文妈妈是韩氏的教习嬷嬷,韩夫人让她陪过来,就是给韩氏当臂膀的。
文嬷嬷又道:“方才我已让他们家的人备水了,三奶奶洗洗,也好松乏松乏。”
韩氏一面摘头面首饰,一面问道:“你让她们谁预备的水?可是那叫依怙的?”
文嬷嬷道:“是关雎姑娘,说是依怙姑娘给三爷煮醒酒汤去了。”
韩氏冷笑一声,“还真是可心的好丫头。去,去叫她来,我倒要瞧瞧她到底长得怎么一个三头六臂了。”
叶胜男听说韩氏叫她,理了理衣衫便进了上房,低眉顺目地行礼道:“三奶奶安。”
韩氏回头望着叶胜男,只见叶胜男一身缀白袖缘的耦荷色交领衫,下头一件雪青的缠枝梅花裙襕的马面裙,头上梳的是丫髻,颔首垂眸,恭敬有礼,半分错也挑不出来。
韩氏问道:“你就是依怙?”
叶胜男回道:“奴婢依怙。”
韩氏又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叶胜男依言抬头,但眉眼还是低垂着。
一旁的文嬷嬷却从叶胜男的言行中瞧出了门道,还暗叹道:“果然不愧是王府调理出来的人,好规矩。就咱们家来的,若再不拘束,日后只怕要吃苦头了。”
因叶胜男垂着眼,韩氏一时也只瞧出一两分相似来。
但韩氏也知道自己的五官长得还是好的,就是这脸蛋随了她父亲,略方长,所以乍一看便没有叶胜男那么柔和赏心。
这时,箨兮进来回话了,“回三奶奶,热水已备好,奶奶可要现在就栉沐的?”
王府的规矩,但凡开了脸的都要梳妇人头,所以这会子正烦心的韩氏一见箨兮,心里越发不好受了,干脆把叶胜男都一并打发了出去。
韩氏就觉着心里堵得慌,问:“那个是谁,怎么还梳着妇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