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名单之中,除了石八小姐和梁十一,崔翎倒都算见过。
当初在先太子妃的生辰宴上,她曾和周七朱五罗三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那三位毋庸说,都是开朗大方又十分惹人疼的姑娘,尽管相处短暂,她却很喜欢。
至于她的堂妹崔芙,虽然与之交往不深,可同住一个大宅,总也有相遇的时候。
崔芙是长房幺女,倍受疼爱长大,性子难免便有几分任性,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将同门的姐姐妹妹放在眼里。
她倒是生得十分美丽,可这样的性子进宫,完全是送死的节奏。
石八小姐她只是曾听丹姐儿提起过,据说和贪权的石二老爷完全不同,倒是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女红也好,性子也软和,不过她没有见过,也不好妄下定论。
而太后的娘家堂侄女梁十一小姐,大约是因为梁家比较低调的关系吧,崔翎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她向来做事谨慎,不太懂或者不该说的话,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而今日新帝的请求,显然两者都占。
一来她对这些贵女们的情况并不了解,二来她还是始终认为选妃也好立后也罢,这种国家大事不是她所能随意议论的。
显然,悦儿的想法也与她相同。
她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垂着头看着地上不语,紧闭着双唇不说话。
新帝见崔翎和悦儿都如此反应,不免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外。心里却也有几分失望和失落。
他身不由己登上这帝王之位。其实并非他所真心所愿。可到底还是被这地位所带累,真心以待的朋友碍于君臣之别,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开玩笑。
就连一手娇宠长大的表外孙女,也对他有了疏离。
第一次,他觉得位登极顶也许并非好事,高处不胜寒。
新帝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叫五郎看了心中不忍。
从前的九王如今已经是皇帝,他的身份不一样了,这一点。五郎并不是不懂。
他也晓得自此之后,那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是帝王,是君上,说话做事都不能再如从前那样鲁莽和不懂礼数。
可看到新帝那样的眼神,他到底还是觉得于心不忍,甚至还有一些小愧疚。
他想了想说道,“若是皇上不晓得该怎样挑,倒不如找个机会办一个花宴,将这些名单上的小姐们都请到宫中,暗自观察一下她们各自的人品心性。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新帝受伤的眼神稍微有些安慰,他轻轻拍了拍五郎肩膀。“好兄弟。”
他当然知道,他和五郎的身份不再是从前那样可以随意说笑的了,身在其位,心中更多想的是大盛朝的社稷江山,连婚姻都可以服从国家的利益,又何谈友谊?
自古皇帝这个位置,其实最是难做。
不自由,被困在帝宫那么一小块方寸之地,看起来拥有着世间最华丽的屋子,最精致的生活,最荣华富贵的享受,可比之外面的万里山河,其实不过只是坐井观天。
可笑古往今来,竟还有那么多人为了这囚笼一般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新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看到了想看到的人,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东山别庄。
在驱车离开的那一瞬,透过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他看到了相拥依偎在一起的五郎和崔翎,心里五味陈杂,重重地将脸别过去。
马车的轱辘压过积雪,在山石上磕出重重的声响,一如新帝此刻躁乱不安的心。
说了多少次要释怀,想了多久要放下,但有些事,做起来永远比说起来难。
那个人的笑脸太过幸福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呢,她笑起来那样好看,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冲动想要遮住她的笑容?
新帝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木头地板,他眼中的火光明了又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沉重的一声叹息。
马车外,少悟紧张地发问,“皇上,出了什么事?”
新帝双目微闭,良久又骤然睁开,有犀利的光锋从他眼中透出。
他沉声说道,“回去叫人拟旨,我要封赏袁家诸人。”
是的,他要让五郎入朝为官,给予高官厚禄,将五郎紧紧地绑在他的船上,不能离开,他要五郎在盛京城,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生活。
这念头如此强烈,就好像假若他不这样做,五郎就会带着家小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那样的话,她也会一起不见的。
他的愿望如此卑微,就只是想站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偶尔看一眼就好。
翌日,新帝赐封的圣旨分别到了镇国公府和东山别庄。
袁大郎一等国公已经封无可封,便额外赐了他的嫡长女袁悦儿常乐郡主的封号。
按例,郡主之女可以请封县主,像盛朝皇室这样的情况,等到悦儿出嫁,皇帝是一定会加封一个县主给她的,但现在却是直接赐了郡主,这不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二郎为国早逝,又追谥了武定大将军,二夫人梁氏的诰命从三品淑人升了夫人。
三郎和四郎也都在兵部安排了差事,各有封赏。
五郎则被封了京畿卫副指挥使,一下子就成了从二品的大员。京畿卫负责盛京城的安全,是个油水多权力大但是担子也很重的部门,若是有事要忙起来,那可是脚不沾地的。
新帝一意孤行对袁家大肆封赏,叫盛京城的一众人羡慕之极,却将袁家的人惊了个不轻,在东山别庄过着逍遥日子的五郎和崔翎又惊又怕,连夜就赶回了城里镇国公府。
泰安院里,老太君皱着眉头说道,“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都说好了咱们家不要封赏,不要功勋,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她扶着额头,“前天我入宫陪伴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过,莫非,这是皇帝私下决定的?”
大将军也觉得很为难,他粗犷的脸上小肥肉一抖一抖的,“皇帝跟咱们家的关系好,这人尽皆知了,虽说此次咱们家也的确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这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难得如此发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五郎,你来说说!”
五郎挠了挠头,将那日皇上到东山别庄去找他的事说了。
他讪讪得道,“皇帝的旨意是从东山别庄回去下的,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我不就是出了个主意叫他举办个宴会,好自己瞧瞧那些贵女们的品性吗?莫不是皇上在答谢我这个?”
可是当真不需要这样啊!
做皇上自然很难,可是当臣子的那是更难啊,皇上这么一个举动,袁家全家老小都在那里发愁,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宜宁郡主比较大气,她说道,“皇上的意思,大家既然都猜不透,我看就不要猜了。他自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为人心性如何,还是知道的,总不会是要害咱们家。”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反正皇命不可违,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倒还不如大方受了。”
正好袁家已经分了家,几位叔叔也总要有个营生做,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能的。
换了别的人家,为了子孙计,还得想方设法地要谋个官职,也不一定就能成,还要看这位置是不是好,将来有没有发展前途。
既然皇上这一回替袁家的三郎四郎五郎一块儿铺就好了门路,安插的都还是又重要又有油水的好位置,那还不如领了这个情。
三郎和四郎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但苏子画却是有见识的,她思来想去很久觉得,如果拒绝皇帝封赏,虽然是自家的低调,可难免却得让皇帝欠袁家的人情。
谁喜欢欠人人情啊?尤其是在能够还清的情况下。
所以,皇帝这回大肆封赏,未必不是在将袁家的旧账还清,好放下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债。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若是老让皇帝有着欠着袁家的感觉,时间久了,皇帝会越来越不耐烦的,说不定不耐烦到想要直接铲除袁家为快的地步。
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好歹也开启了袁家人的新思路。
大伙儿想了半天,觉得说不定还真的是因为这个道理,便也泰然接受了。
三郎四郎工作狂,闲在家里没事情做,早就有些无聊了,如今双双领了兵部的差事,都高兴地很,兴致勃勃地准备要去赴任。
可五郎却十分郁闷。
他在家里宅着带孩子陪老婆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啊,新帝却非要让他去当什么京畿卫的副指挥使,听名头就知道以后有得忙了。
亏得还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封赏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
虽然这算是空降高位,手里一下子有了权力吧,可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崔翎见五郎闷闷不乐,只好压低声音安慰他,“放心,你是个副的,上头还有个正的。一般来说,副手的工作比较少,你只要跟着那正的狐假虎威,挂个名头,偷偷懒便成了!”
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不过,京畿卫的指挥使是谁,你晓得吗?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总是要先了解一下你上峰的为人品性背景才好。”
五郎略一沉吟,忽得脸色一变,“指挥使,是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