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同和孙起提议要吃鼎食。
姣素亲自下厨,进了灶房,十来个火头兵整正围着烤火,见她来,犹豫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面面相觑。
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呼呼的把雪水吹进来,灌得人浑身冰冷。
琪彤上前一步,双手插在袖筒内,斜视:“看见大夫人也不行礼吗?”
众兵士一愣,连忙跪了一地。
姣素拦下:“这些兵士有功在身,亦不是府中下人,怎可呼来喝去。”说着虚抬一手让众人起来,也不多说,径自走到炉灶前,拾起粗麻一抖扬起一阵飞灰,利索的绑在腰前。
“大,大夫人……”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黝黑火头兵拦住:“这,这里脏兮的很。夫人要吃啥,尽管叫俺来。”
说着要拿下姣素手上的刀,被姣素顺手轻轻一推,一个土豆瞬间在她手上削的去了皮儿。
众人这才知道她手上有些真功夫。
眼见着她利索的准备了瓜果蔬菜,削片削块摆盘放好,鸡鸭剃毛割血,大勺一掌,一锅子香喷喷火辣辣的汤底也熬好了。
再看去,那一边热的酒也出炉了,切入碎碎的生姜丝,调和着满屋子生香,连烫了□□壶生姜酒直接放入棉布封的密密的竹篮里,留了一壶剩下给火头兵。
琪彤馋的要命,直盯着铜鼎。
姣素正忙着,头也不回道:“先端进去给主公,我再整几道小菜。”
“是。”
话音未落,一道老醋花生已经调好味,很快麻椒鸡皮,酸笋,糖醋蒜又跟变了法儿似的出来。
不但屋里的火头兵争相看着,就连外头的普通士兵也探头探脑的从破洞的帐子眼往里瞅,闻着点儿味儿也是好的。
琪彤解下围兜抖了抖,折了整整齐齐的方块放在案板上,一边在水盆里净着手,笑道:“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吃食,众位跟着主公也辛苦了。没做什么好吃的,就给大家留了一壶酒和几个凉菜,你们也跟着解解乏。”
“不敢,不敢。”众人纷纷地头肃手。
姣素也不多说,叫人捧了几碗菜送进帐篷去,随后跟着离去。
直待她走了,那领头的火头兵才一拍脑袋:“俺的娘咧!大夫人这事儿整的也忒麻溜了!”众人哄堂大笑……
离了热炉,出了伙房,一阵凉风嗖嗖吹来,有雪花落在她脸上很快化了水,侵入冻疮中又辣又痒的瘙疼。
姣素昂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徘徊在腹腔之中。
离营帐不远处,里头传来融融的谈笑声,男女声混合交融着。姣素慢慢的停下脚步,站在雪地中,任由积雪染湿了鞋袜。
只停了一会儿,她已经换上笑意往前继续走去。
营帐前站岗的兵士看见她,纷纷作揖:“大夫人。”并撩开了帐帘。
屋内酒香,肉香,瓜果香融合了火炉的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她发间的积雪。
琪彤正在布菜,见她回来连忙起身迎上前。
姜氏笑了笑,眉目转向顾锦同,见他和孙起畅谈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慢慢的的放下木筷,不慌不慢站起,朝姣素俯身行礼:“大夫人。”
顾锦同看去,招手唤她:“过来,坐下一起吃。”
姜氏笑意嫣然:“是啊!姐姐,快过来一起吃。”
姣素似笑非笑,搀扶着琪彤,跪坐到顾锦同下首。
廖樊昂头干了一杯姜酒嚷嚷着:“大嫂,您也忒不痛快了,就整几壶还不够俺塞牙缝的!”说着囔着要换大碗酒喝。
顾锦同和孙起停下交谈,看向他两。
“哎——”姣素笑道:“行军打仗怎可贪杯?待主公和众位功成名就时,妾身再备上几大罐佳酿宴请各位却也不迟。”
“功成名就……”孙起微醉了,话语在唇齿间流转,忽拍手叹道:“主公何不唱首【塞上曲】以壮酒性!”
一时间众人皆起哄。
顾锦同昂头依靠在暖垫上,迷离着双眸,有光线从他深沉的眸色中轻轻透出。
“将士起征——征九州——”
……
…………
“妾身为主公舞一曲。”姜妇人起身,欲动,可却大腹便便。
疆浑拔剑而出,剑声萧萧,行走之间剑光冷冽轻盈,迎合着顾锦同深沉浑厚的男音。
姣素噙着一口酒,跪坐着含笑望着三人。
往事的记忆涌入心口。
“陛下,廖樊绝没有谋逆之心。”
“皇后勿要再言!”
“陛下!”
“大胆疆浑!连你也要造反吗?”
“臣……”大殿之上,众人三缄其口,如潮水退去。
凌烟阁内一座座功臣画像被挂上又摘下,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出生入死三兄弟中最后只剩下孙起一人,即便最后成就的是顾锦同的君臣佳话,晚年亦是被他所忌。
“大哥!”
廖樊打断她的回忆。
廖樊站起,庞大的身躯遮掩住烛火的光芒,他高举酒杯,面色赤红青筋暴突,大吼一声:“大哥,同生共死!”
疆浑,孙起依次站起举杯。
顾锦如墨的深眸依次在他们脸上巡视着,握住碰杯,坚定道:“同生共死!”
孙起:“同生共死!”
疆浑:“同生共死!”
黄酒洒出,酒杯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四人昂头一口吞进,目光相对间咧嘴哈哈大笑。
特属于男人的浑厚声从胸腔中源源不断的发出,撞击着众人的心魂。
此时此刻,功成名或许并不重要……
一锅铜鼎吃的众人热血沸腾,畅快淋漓。
姣素送孙起三人出帐,帐外月光皎皎,白雪飘飘,她回过头见姜氏倚在顾锦同怀中低低的不知述说着什么,只听的顾锦同说:“你先回去……去再说。”
姣素进了帐中,姜氏缓缓站起,看着顾锦同醉倒在胡床上期期艾艾。
“那麻烦夫人了。”姜氏嘤嘤道,扶着小腹由婢女搀扶着走出。
姣素待她离开了,才回过头对琪彤道:“你也出去吧。”
“是,夫人。”琪彤抱袖无声退出。
床上顾锦同依旧闭着眼睛,不知睡了还是没睡。
姣素打了盆热水,绞了湿布覆在他眼上。
热气熏着酸疼的眼,顾锦同舒服的低叹一声,大掌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这些年……”顾锦同顿了顿,嘴角有些苦涩:“你,你受苦了。”
姣素微微一笑,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摩挲着他的臂膀,低声道:“不苦。”
两人相握的手紧紧交缠着,姣素枕在上面,听着底下顾锦同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阿姣,你要什么。”他要补偿她。
同样的一句话,前世加今生,她一共听了两遍。
前世,她想,她已经不年轻了,总归顾锦同还要她的,她就安心的守着顾锦同,守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顾锦同问:“姣素,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个孩子——
琛儿,管儿,留儿,重儿皆非她所出。
她日日夜夜的想着她的蓉儿,想着她在寒夜里给自己带来的唯一温暖。
顾锦也同果真要给她一个孩子。有一段时间内,顾锦同夜夜在她房中,那段时间即便大部分顾锦同是沉默的,她亦甘之如饴。
只是她在水牢里这些年,早已不能再生育了。
待急医告诉顾锦同时,姣素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底是淡淡的惆怅。
顾锦同怜惜她,却再也没到她房中来过。
她依然在深深的后院之中,看着他的女人一季换过一季,一季又一季都是夏花般的灿烂。
她默默的守着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许久没等到她的回应,顾锦同撩开湿布,发现她又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