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载途,步履维艰,锦豺儿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依稀望到鹿鸣镇的影子时,已经是时近正午了。
“娘的,这大雪天山里的熊瞎子都睡了,小爷还得赶路,真他娘的晦气!”
锦豺儿刚骂完,嘴里就被灌进了一大口风雪,止不住的咳嗽,不由的火大,狠狠踢了一脚道旁的积雪,算是给自己报了仇,看到远处的鹿鸣镇,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鹿鸣山距离鹿鸣镇,也不过就十里路,若不是这风雪阻碍,也不至于花了半个多时辰,下山本就费了不少力气,谁知雪愈来愈大,风也愈来愈紧,耽搁了许久。
锦豺儿的模样确实够狼狈的,鞋子里灌满了雪不说,就是冬衣外面,也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脸上更是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锈蚀的铜锭,满是铜绿。
用劲甩了甩袖子,锦豺儿抬起袖子遮住脸,继续向着鹿鸣镇走去。
锦豺儿还没走出多少,就听见身后隐有嘶鸣和马蹄声,风紧雪骤,即便带着帽子锦豺儿的双耳也早已冻得麻木,听得也并不真切。
没等锦豺儿细听,就见一辆马车从小路转角冲出,比直而来,车上人使劲勒住缰绳,嘴里喊着话,刚出口,还未到锦豺儿的耳朵里,就被风声淹没了。
锦豺儿还未来得及挪动冻麻的脚,马车早已冲到身前,眼见着是躲不开了。
赶车的老者死命勒住缰绳,才将马勒住,只是马蹄高高扬起,连带着马车后倾,若是一脚踏在人身上,那人恐怕要死于马下了。
“晦气!”
锦豺儿心里暗骂了句,双手高举拖住马蹄,被马蹄上的劲道逼得后退。
眼见要被力道堆倒,锦豺儿脚下发力止住退势,侧身翻起,一脚钩住马颈,同时腰间用力将自己荡在空中,回身另一脚踢在马颈上,翻身立于雪中。
马本就受惊,又被锦豺儿脚上的力道踢去平衡,脚下踩空,一脚踏出了路边,踩进雪下沟壑,马身踉跄,带着车身倒在雪地上。
“小,小少爷!”
锦豺儿只来得及扶起跌落的赶车老者,还未喘口气,就见车顶破碎,一个身影被狠狠摔进雪里,车内的包袱也被甩了出来,散落在雪中。
老者还未站稳,就急忙忙的跑过去扶起摔进雪里的少年,少年左手小臂反向弯着,看样子是把手摔断了,锦豺儿还注意到,少年的双腿好像是残疾,只能在雪地里爬着。
“我的棋!我的棋!”
少年不顾左臂疼痛,另一只手在雪地里摸索着,泪沾在眼角,被风雪冻住,声似杜鹃,啼血而泣,让人酸楚。
只有两个棋盒躺在雪地里,棋盘上还有一个缺口,不知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还是刚刚在车里摔出来时磕坏的,除了几颗零星的黑子,其余的都不知道散落在何处了。
锦豺儿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帮着少年在雪地里找那些散落的棋子。
“都怪你!都怪你!我只有这一副棋了!你赔我!你赔我……”
少年右手一把推开锦豺儿,不顾雪地里的冰凉,趴在地上痛哭,谁看了都觉得揪心。
“别哭了,我帮你都找回来。”
锦豺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让赶车的老伯照顾还趴在雪地的少年,不顾寒冷,伸出双手在雪地里摸索棋子。
轮椅已经摔坏了,老者只能在雪地上清理出一块空地,拿出包裹里的衣服垫在地上,让少年暂时有了坐的地方。
老者看了看马车,车轴已经摔断了,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散落在雪地中的行李包裹。
…………
“白子一百七十三枚,黑子一百七十二枚,十六子找不到了。”
过了半个时辰,锦豺儿手里端着两个棋盒,蹲在少年面前,语气充满歉意。
少年双目无神,傻愣愣的坐在雪地里,老者接过锦豺儿手里的棋盒收进包裹,看着倒在路边的马车默默无语,满脸愁容。
“马车扔在这里吧,我带你们去前面的镇子,等大雪过了,在找镇上的人修理吧。”
锦豺儿看出了老者的担忧,跟老者说了声,将包裹绑在了马背上,拦腰抱起还坐在地上出神的少年,示意老者牵马跟着。
老者见除了相信锦豺儿再没有别的办法,叹了口气牵着马跟在锦豺儿的身后,向着鹿鸣镇走去。
雪势不减,三个人又耽误了不少时辰才到了鹿鸣镇。
锦豺儿敲开客栈的门,问小儿要了两间干净的房间,抱着少年上了楼,将少年放在椅子上,转身出了房间。
“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我就在隔壁。”
锦豺儿在屋外与老者说了声,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锦豺儿回到房里,将湿了的衣服晾在火盆旁,躺在床上,两条胳膊垫在头下面,考虑着以后的打算。
良久过后,火盆里的火渐小,锦豺儿向上提了提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
“笃…笃…笃…”
天刚下黑,锦豺儿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掀开被子,套上已经干了的鞋袜,下床开门。
“客官,饭菜已经备好了,您是下去吃还是给您送上来?”
“送上来吧!”
“和我一起来的两个客人吃过了吗?”
锦豺儿突然想起和自己一起来的主仆二人,问了问店小二。
“您说的是住在您隔壁的客人吧,饭菜已经送去了,其实刚才过来敲过您的门,客官睡得太沉,没有应声。”
店小二满脸堆着笑容,锦豺儿来时扔给他的银子比在掌柜那领的一年还多,想是把锦豺儿当作了阔家少爷。
“那就好!快点把饭菜送来吧,我这一觉睡得确实饿了。”
“好嘞,饭菜马上给您送来,一会儿再给您加点儿炭火。”
锦豺儿看了眼隔壁的房间,房门紧闭着,摆了摆手,让小二下去了。
大概是看锦豺儿出手大方,小二的手脚格外的麻利,半盏茶的不到的功夫饭菜已经送上来,还带着另外一个伙计给锦豺儿多添了个火盆。
锦豺儿猜到了小二心里的小九九,一人扔了一块碎银子,让他们下去了。
“吃完去看看那主仆二人,唉!”
心里嘀咕了一句,锦豺儿开始动筷子,饭菜还算可口,不过比起自己在山里烤的野味儿,味道还是差点儿。
酒足饭饱,锦豺儿招呼小二上来收拾碗筷。
“打扰了,方便进去吗?”
等小二端着碗筷下楼,锦豺儿到隔壁门前,敲了敲门,轻声问了句。
老者打开门,侧身让锦豺儿进到屋内,锦豺儿在打量了一下房间,看到那少年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自己,微带着愤怒和戒备。
锦豺儿看他那样子,想是气还没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间站在房内略微尴尬。
老者招呼锦豺儿坐下,自己坐在床边,给少年掖了掖被子,怕少年再受寒气。
“他的胳膊怎么样了?”
锦豺儿想起少年摔出马车时伤了左臂,也不知情况如何,少年肯定不愿理自己,只能询问老者。
“唉!这么大的雪,镇上的郎中哪愿意来,更何况身上又没多少盘缠,跟小二要了几块木板,用布条先绑上了。”
老者摇头叹气,一脸无奈。
“您若信得过我,让我看看如何?”
锦豺儿试探着问了句,虽然当时事出紧急,不过少年摔伤胳膊毕竟还是因为自己,锦豺儿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老者和少年对了个眼色,看锦豺儿的样子也不像是一般人,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点头答应让锦豺儿看看。
“那就麻烦少侠了!”
老者站起来给锦豺儿躬身作揖,以示感谢。
得到了应允,锦豺儿起身来到床边,让老者帮忙扶起少年,他拆去木板。
“我家少爷有些怕生人接近,劳烦少侠在门外稍等片刻,我与少爷交代两句,少侠看是否可以?”
老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有些慌忙,想把锦豺儿暂时支走。
“我背他回来时没见他怕生人啊?”
锦豺儿心里琢磨着,又想起少年双眼无神的样子,猜想着也许他当时不知道是谁背着他,也就不再在意,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过了半柱香,老者才打开房门,让锦豺儿给少年瞧瞧左臂的情况。
老者扶起少年,拿起花枕放在他背后让他靠着,少年右手紧紧把被子抓在身前,想把左臂递过来却用不上力气。
锦豺儿轻轻托起少年的手臂,解开绑着木板的布条,小心翼翼的用刀划开少年的袖子,见小臂青黑,肿胀异常,也没注意到少年手臂没有受伤的地方光泽如玉,白若嫩藕。
锦豺儿用手轻轻碰了下肿胀处,少年眉头紧皱,看样子伤的不轻。
“忍着点儿!”
锦豺儿看了半天,眉头微皱,不待少年回应,握住少年的手臂,用力掰正已经歪了的骨头,少年猝不及防,一下子疼得满脸汗水,昏死过去,让扶着的老者看的心疼,急忙用袖子擦去少年额头上的汗。
“骨头正过来就好了,剩下的慢慢修养就好了。”
说着在怀里掏出药膏,涂抹在少年手臂上,让老者找了些干净的白布裹上,又用布条将木板在手臂上固定住。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您了,三天我来换一次药,精心照料的话,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锦豺儿将绑着木板的手臂放到少年身前,又找了根结实的布条把手臂吊在少年脖颈上,拍了拍手,算是大功告成。
“多谢少侠相救我家少爷,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
“您不用这样,他手臂受伤也是因我而起。”
锦豺儿一把拉起想要跪下的老者,自己可受不起这种大礼。
“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锦豺儿见没有其他事,打算回房休息,即便已经睡了一下午,身体还是觉得疲惫。
“那就不耽误少侠休息了,老朽送送少侠吧。”
“我自己回去就好,房间就在隔壁,不劳烦您了。”
“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大名就免了吧,叫我锦豺儿就行。”
说完双手抱拳,向老者躬了躬身,回房间休息了。
老者见锦豺儿进了屋子,才退进房间把门关上,转身见少年已醒,正看着一张纸愣愣出神,老者探身瞧见纸上有字。
上面写着∶黑子九枚,白子七枚,今欠黑白十六子,他日定如数归还。
落款,锦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