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睁开双眼,惊醒过来后,映入眼幕的便是他位于艾町坡公寓的睡房。他穿着居家服,平躺在睡床上。一样的格局,一样的家具,唯一不同的,只有细节。
原本死气沉沉的公寓,突然出现了改变:床单的色调从灰色换成了温馨的碎花;床头多了一幅街景的水彩画,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盛开的满天星。乌鸦坐起身来,发现睡床边的地下,多了一双女性的紫色拖鞋。
然后他听见了罗莎的声音,还夹杂着切菜和烧水的声音,就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罗莎正在哼着歌曲,是一首北方流传的民谣,叫作《自由之歌》。被囚禁在实验室的期间,她就常常唱给乌鸦听。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罗莎还未消失的时候。
乌鸦不禁愣住了,犹如身在梦中一般,从睡床上站起身来。但是乌鸦未及站起身来,左边膝盖突然传来剧痛。他站立不稳,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衣柜,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不对。”被第三部队逮捕的记忆涌进脑海,乌鸦警觉性立起,即刻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他忍痛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想要查看公寓外的情势。但是一撩开窗帘,乌鸦发现后面根本没有窗口,只是一面空墙。
“这不是我的公寓单位。”乌鸦心道。
他隐藏了自身的气息,紧咬着牙,尽量放轻脚步,一拐拐地往睡房外走去。走到外边,罗莎在厨房里作菜的背影,便出现在了乌鸦的视线中。她身上披着围裙,脚上踩着拖鞋,手里拿着菜刀,一下下的切着番茄,动作轻快而熟练。
看见罗莎后,乌鸦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脚步也像是钉在了地上般,无法再踏出半步。
除去那头稀疏的白发,眼前的她无论是身上的气息,口中哼的歌曲,还是各种细微的动作,都和从前的罗莎没有两样。
罗莎将切好的番茄倒入沸水中,搅拌了一会儿,一转头看见了乌鸦。她先是一怔,然后布满缝痕的脸往上一提,露出了抹歪斜丑陋的笑容,将舀子伸了过去:“你起床了呀。你来试试这酱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太淡了点?”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并不像罗莎,但是乌鸦心底却清楚,她的确就是他的罗莎。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模样,罗莎还是罗莎,就算你将她拆了重组,这一点还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于是,乌鸦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接过了舀子,喝了一口。
很咸,咸得难以入口。像是有人往口里撒了把盐似的。
“还是太淡吗?”罗莎凝视着乌鸦,撅着嘴道:“我明明已经放了许多调味料了,为什么还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呢?奇怪了。”
“没关系。”乌鸦说道:“这样就好了。”
罗莎望着乌鸦动作迟钝的左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的左腿怎么了,是不是又受伤了?”她轻叹了口气,熟练的从柜子里翻出了酒精,纱布和针线:“你又去干扰政府的逮捕行动了?”
“没什么,就是摔了一下。我自己来就好。”乌鸦凝视着罗莎,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没有正面回答,罗莎也当作他是默认了。她一脸无奈,放下了药物后,便又回到了厨房去。
趁着罗莎专注于烹饪,乌鸦在公寓范围内四处走动,不动声色的进行探查。很快的,他便发现公寓内没有镜子,没有任何窗口,大门也是紧锁着的,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公寓的每个墙角都嵌入了微型的摄像镜头,用来监视两人的一举一动。
“这算是什么,另一种实验?”乌鸦盯着摄像镜头,一脸无奈地笑问道。
通心粉烹饪好后,两人便面对面地坐着,在餐桌上用餐。只是罗莎越吃下去,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她铁青着脸,放下了汤匙和叉子,喃喃道:“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说罢,她开始激动的拍着餐桌,浑身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碟子被拍得上下震动,红色的酱汁撒了一桌。
乌鸦见状,镇定地凑上前去,望进她的双眼,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背:
“罗莎————”
罗莎抬头,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乌鸦,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就在霎那,罗莎不再认得乌鸦。她目光中的寒气越来越盛,全身开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将眼前的乌鸦啃咬撕碎。但是才过了一会儿,她凝视着乌鸦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绽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说道:
“别动。”
就在这时候,乌鸦全身突然一僵,像是被操纵了一样,竟然没有办法动弹,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乌鸦不由心下一沉。
这就是傀儡师的力量。
上次乌鸦击倒罗莎,只不过是趁其不备,侥幸得手而已。面对傀儡师压倒性的力量,灵媒就像是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罗莎站到了乌鸦的身后,伸出两手,环住了他的颈部。她弯下身来,贴近乌鸦的头颈,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
“是的,就是这个味道了,甜甜的,香香的。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她的指腹划过皮肤,在颈间来回游走,手上用力,渐渐收紧。
就在这时候,乌鸦紧抿着唇,突然就哼出了那首《自由之歌》。
这本来就是罗莎最熟悉的歌曲,里头有过太多的回忆,也包含了许多感情。她愣了愣,突然就跟着音调哼了起来。渐渐地,她身上的杀意开始褪去,脸上的狰狞之色也消失了,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平静。
罗莎入梦初醒,垂下了掐着乌鸦脖子的双手,怔怔地环顾着四周。
“我们不在实验室里了。”罗莎低头望向椅子上的乌鸦,眼中带着喜悦,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你看,我们不在实验室里了。”
“是的,”乌鸦目光黯淡,声音嘶哑地道:“我们不在实验室里了。”
罗莎嘴边露出欣喜的微笑,异色的双眸里泪光闪闪,弯下身子搂紧了乌鸦:
“我们自由了,子祈。我们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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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康予消失后的一个月,米娅和绊关系依旧如常。但是随着她外出的时间变得频密。和绊相处的时间也少了许多。随着预言中末日之期益近,米娅心事重重,压力日增,胃口尽失,精神也越来越颓丧。她不仅加强边境的巡逻,训练大量精兵,更四处派出使者,寻找能够解析晏婆婆预言的祭司。
第二日清晨,趁着难得的空闲,米娅和绊在宫殿的湖畔散步透气。虽然湖岸的花木美丽,湖水似镜,绊却对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好感。因为这个湖底,沉着威廉.米勒的尸首。
两人经过一棵花树时,树上突然落下了一个鸟窝。米娅走上前捧起,只见鸟窝里还有几只羽翼未长齐的小鸟。其他两只看起来没事,剩下的那只却摔得极重,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要是鸟儿的父母回巢,看见这模样,该有多难过?”米娅看着可怜,感伤地想:“还是看看还有没有救治的方法吧。”
米娅将受伤的小鸟捧起,小心翼翼的交到了绊手上,正转身去找些救治用的物品,只见绊轻轻一掐,就将小鸟掐死了。米娅震惊不已,只是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绊却不以为意的模样,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说道:“这样它就能少受些痛苦了。”
听见绊的话后,米娅心中莫名起了疙瘩。她的印象中的夏康予,是外表斯文柔弱却不轻易妥协的。就算机会再微,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任何生命,更别说是将它亲手杀死了。
米娅心中一寒,突然想起一个月前的某夜,夏康予在睡梦中说过的话。
————他不是我。不是夏康予。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夏康予吗?
米娅越想越觉得不妥,忍不住将绊和从前的夏康予对比。越是对比,米娅就越觉得他们有着许多差别,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样。
看见米娅一脸倦容,沉默了好一会儿,绊装作心疼的模样,说道:“米娅,你精神不太好,定是昨晚睡不好的关系。不如今天就放自己一天的假吧。”
米娅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我哪里可以随意请假呢?”说罢,她想起晏婆婆的预言,更是烦恼不已,仿佛有几座山压在心头一般。
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试探眼前的夏康予一下。
“康予,你还记得吗?一年前,你离开的那夜。”米娅问道,仔细的观察眼前人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绊因为已经从夏康予口中得到了详情,所以这次并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反而微笑着点头,说道:
“嗯,我记得。”
米娅稍微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还记得那一夜,你我分开时的细节吗?”
绊作状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当然记得。我生气你对我隐瞒了‘网’的事情,我们吵了一架后,我便夺门而出了。”他露出了既遗憾又懊悔的表情,说道:“其实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并不值得我们争吵。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觉得后悔。”
米娅听见他的话后,眼神立刻变得有些古怪。
从认识以来,夏康予就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更何况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