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与这世间的动物交流,也能感受到一些植物的浅薄意识,这项能力似乎与生俱来。妙陶虽知道我会听得懂狼语,但却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将宝宝从小养在身边,所以通灵性,我才能猜着它的意思。
虽然总觉得这件事极不可思议,并且有的不只是一点诡异,不过换言想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我渐渐也便接受了现实。妙陶那丫头见我渐渐与小狼崽玩开后也委实高兴,只道是成日里祈天求神的终于奏了效。
时间匆匆流走,一晃眼已过去好几日。此间,妙陶几乎每日都会陪我在司徒府里转悠转悠,以便我尽快熟悉这里,然而我似乎天生路痴,走了几遍的地方也总会迷路。不过几日实战练习下来倒也对穆府知道了不少。
“主人,今天已经出来有些时候了,咱们先回去了吧,天儿凉了,仔细冻着。”
“我身子好着呢,况且穿这么多,怎能冻着。”不待话音落下,迎面便刮来了一阵儿风,凉飕飕直打了个冷颤,我裹了裹身上的浅色外衫,投眼看向眼前的凌霄院。
秋意寒凉,墙头的凌霄花藤已掉尽了花朵空留枝。这已是我今日第四次转到穆苏的住处,说来事不过三,我也不晓得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偏偏好走不走,总不知不觉拐到这里。
穆苏好像整日都有很多事的样子,很少见得着人。不过虽见不着他本人,但时常会有他的贴身丫鬟过来问候,时不时的拿来一些补品什么的。
常言道,当谎言说了一千遍的时候,就会成为真理。同理,某些话被人在耳根子说得多了,自然而然也渐乎快成了事实。平日里便常听妙陶在我耳边叨叨,说公子今天如何如何贴心,明日如何如何惦念着我这病人,现下再联系起前面种种,真由不得我不多想几分,直觉着自己好像真成了个特殊人物一样,七上八下的把前小半段生人生好好定位、思量了一遍,然终无果。
经过长达几日的适应与思考,我更觉着自己理应知道些什么,譬如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千日谷住进穆府的?与穆苏到底有个啥纠葛,自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走到轻生的地步?既然路转千回地转到穆苏住处,索性便直接去问问他也好。
可待我腹稿打了几圈自以为能自圆其说了,正准备豪情万丈地直接上去问一句:“我与你以前有什么纠葛?”的时候,却不由止步。墙头的凌霄枯荣几度,无人知晓,我只晓得我人去时,楼已空。果不其然,穆苏不似我这般清闲到成日吃饱了没事碾路的,心下不免惭愧了几分。
于是掉头准备换个方向走,便忽然撞见天上直直砸下来一物什。我陡然一愣,走近仔细一瞧,才道是只挺壮实的大灰鸟,肚子上直挺挺的插着只箭翎,周遭羽毛皆被血水浸渍。我抬头望了眼天空,空旷天际一群大灰鸟正成群结队凌空飞过,似乎并未发现自己身旁掉了只同伴。
“妙陶,这是什么鸟?”
妙陶躬身仔细瞧了阵子,同我一道看了看天上,嗫嚅道:“长得这么大,挺漂亮的啊!这么多鸟一起飞,看着像是迁徙,主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
悻悻收回目光,我小心翼翼抱起大灰鸟,所幸伤得不重,没有立即死掉,不然今晚就该进小狼崽肚子了。那大灰鸟看样子受了不小惊吓,逢人近身便“嗯-嗯-”直叫,好不凄厉。我们匆匆动身,正欲将鸟抱回住处去,不料半道撞见几个府里的丫鬟正边走边窃窃私语。听着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讨论声,话题约摸是关于一个叫绿翘的女子,是打小跟在穆苏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与她一起的还有个叫绮罗的,我倒是有些印象。
穆苏的贴身丫鬟绮罗是个面容姣好,性子沉稳的姑娘。那日便是她带了些新时的绸子毛皮奉穆苏的命过来探望我,说是快要入冬,天气寒凉,让我也添些御寒的新衣。绮罗拿来的那些都是上好的料子,我虽不识好坏,看着却甚是欢喜,便随便挑了几样。绮罗小心接过去,说是过些日子就能好,并让我耐心等等,还倍是关切的叮咛我要好好休养。
彼时我自觉身子早已好了许多,只是每日依旧被妙陶一顿不落的灌着药汤,偶尔会头晕,又尤为嗜睡。穆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连同六名美人,一大半的人都是君上所赐。正所谓人多嘴杂,平日里我虽甚少与他们交谈,但府里的事倒是听说了些。因着绮罗待我亦良,又是亲近可人,我便唤了她一声姐姐,拉住她也随口问了那么一句:“绮罗姐姐,穆苏他平时待人都这般好么?”
这话倒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意图,也没想有什么意图。
绮罗从容恭谨回道:“公子为人正义正直,待人亦甚和,即便是对下人也宽宥有加。”
我思索着她“宽宥”二字,心道正义正直的人不缺他一个,倒是对下,想来穆苏应是个温良之人,却不知道是何种程度,是不是很好说话的那种。“那,对绮罗姐姐你呢?”
不料话方出口,绮罗有些震惊的望了我一眼,霎时迅速低下头去,不卑不亢道:“绮罗从小侍奉公子左右,自知身份卑贱,承蒙公子厚待,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尽心服侍公子,尽奴应尽之责。”
绿翘便是绮罗的一个小姐妹,跟妙陶更像一个性子,较绮罗莽口直心快许多。两人都是从小跟在穆苏身边的,虽同为丫鬟,却在众多仆人面前也是有些地位。
听见几个丫鬟私声议论,我顿住脚,示意妙陶一同就着处灌木丛躲了下来,竖直耳朵静听其文。
听闻穆府里养着六位美人,皆是从献与君上的众多美人中挑出来的,个个沉鱼落雁,风姿绰约。然穆苏这个不可方物的美男子,竟是放着这么些个美人在家,却至今未娶妻,着实叫人费解。不过也便因故于此,一直以来,那穆苏便是这穆府乃至整个王城里众多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从女孩到大妈心中男神的存在。
我自承认,平日里自己也是个爱听点小道趣闻的人,但也绝不爱身体力行,成为那小道的作者之一。
回头望了眼身后老老实实低头蹲着的妙陶,我欲言又止。
听得三五一群的几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个爱嚼舌根的丫鬟说道:“你说这月落院的那位可真是有福啊,公子每天都让绮罗姐和绿翘姐送药去,公子自个儿也隔三差五的去那儿,府里的那几位美人都没这么好的待遇呢。”
月落院正是我住的那所院子,没料到话题怎生这么快,一百八十度转弯转到了我的头上。我回过头,侧首小心朝前伸了伸脖子,贴近了听。
话头打开,另一个丫鬟随即也滔滔不绝起来:“可不是吗。公子对她那样上心,这府里指不定哪天就要多出位主子了。哎,你没见着绿翘姐每次去了月落院后那脸臭的,可惜啊再怎么也是奴······”
心里忽然冒起了莫名的小泡泡,那个成日难得一见的冰冷司徒,沉默寡言又不苟言笑的温良公子,真的会在意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上心我的事吗?
“胡说,公子对她上心是因为她救过公子的命,公子是为了报恩······”另一个丫鬟抢言道。
立马,又有丫鬟插嘴道:“才不是,才不是呢!我们公子可是知恩还报之人,那位救过公子,公子肯定是想报恩的才留她在府中,听闻是个孤儿呢,不在咱们这能去哪儿?公子铁定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才待她这样好!这次落水险些丧命,公子肯定觉着愧对于她……”
几人越说越火热,声音也越发没了节制。
“哎哎,听说那位那几天恰好来了葵水,上次落水好像是落下了病根儿,照你这么说,公子肯定更内疚了······”
“我们公子就是人太好了,别看他平日冷冰冰的,唉······”
只说这话题该告一段落了,不料一群丫鬟闻此,顿时唏嘘不已,又有人乍起问道:“是落水的时候恰巧来了葵水?”
“是啊是啊,据说当时落水太久了,只怕是救不活了的······”
“可亏了乐医师起死回生的医术呢!”
“可是这以后倘若……你们说会不会有影响?”
几人面面相觑,刹那沉默了。
“唉,也真是可怜!你们瞧这人都这样儿了,绿翘那边都不肯给个好脸色给人家,你说她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她怎么想自己也是个奴,真见不得她平日里那般傲慢样子。”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仔细给人听见了……”
几人说得正欢,纵然小心翼翼也不料螳螂捕蝉,大概谁也没料到会被当事人撞个正着。
“你们几个都在说些什么?”绿翘沉了脸恰巧撞上来,顿时吓得几个丫鬟噤声失色。
见人都消停下来,绿翘又拿腔拿调道:“公子的事儿也是你们做下人的私下议论的么?”
板脸一言当即嚇住了几人,脸上忽青忽白。
绿翘看似松了口气,又退了一言忽说起刚才的事来。“我知道你们私底下都在说我,是,我是没什么能耐,但是你们也别忘了,我与绮罗姐跟了公子十几年,也是你们这些贱奴能说的?再者公子器重绮罗姐你们不是不知道,论样貌,论情谊,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丑丫头有哪点能比。”
我看着委实有趣,心想这好家伙,看来不止我一人碰了这个巧,这位也是听了不少啊!上来谁也不提,偏偏提穆苏出来压人,要说都是为奴这话,可不唱的就是狐假虎威的戏了。
可惜了我这作的又是哪门子的黄雀?
绿翘的一番话,听着约摸连穆府里的六位美人也不放在眼里。不过倒叫我对她口中的绮罗好奇不已起来。以我之前所见的绮罗,她给我的印象,绝对要比这个绿翘好得多。听她们这么一通说法儿,感情在这府里,大小是论待的时间长短,而不是论孰主孰仆?
“主人······”妙陶突然凑近我耳根悄声唤道。
我侧头瞥了她一眼,无暇他顾,脑子飞转直跑到九霄云外。
手上不知不觉抚了几把怀中的大灰鸟,听闻府中是个讲规矩、讲礼数的地儿,我寻思着这大约便是土生的鸟与迁徙来的鸟的不同之处,且管他规不规矩、礼不礼数的,反正是不是好鸟都得干上一架,孰胜孰败便另有他说了。不过眼下看来,或许土生的着实比半道迁来的本事些,不由得瞥了眼手下安安静静了的大灰鸟,看来这只迁徙的也不怎么受待见,被人射下来了也不见同伴有个什么反应,可见被忽略个彻底。可怜!可怜啊!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快去做自己的事,都闲得慌吗?”绿翘摆摆手打发了一干人等。
待人都散了,我与妙陶从暗处踱步出来。
“听起来,好像那个叫绿翘的美人儿对我不怎么友善,小妙陶,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招烦?”我看向妙陶。人皆爱美,顶着块如此显眼的胎记,看得多了便也自觉不怎么顺眼,也不赖别人不顺眼。
妙陶看起来有些惶恐,听我这般问后方才恍惚梦醒,思虑良久后道:“主人,准确的说,应该主人不喜欢她才对,妙陶也不大喜欢她,尤其是上一次主人为了小狼崽跟她打了一架后······”
“主人,你别听她们这些人胡说,主人好好的,主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总之她不喜欢我,我也讨厌她是么?既然如此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见了也两不相犯就成了!”我思索着脑袋有些隐隐作痛,也不大想再听下去。
“啊?主人你说什么啊?”
“我、我说什么,有什么你不明白的吗?”
“不是······但可是,有点奇怪······”妙陶挠着脑袋瓜子,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