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舞流光(1 / 1)

我不怕挨打,也不怕挨骂,反正打打骂骂的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当时心里难过一阵子罢了,却断然受不得别人爱答不理的对我,心里会难受千倍万倍。

我拦在乐凌轩跟前,见他不发一声的定定望着我,顿时有些心虚起來,启唇低声道:“我不知道那是师父哥哥的师父,我的师祖……我只是见哑奴勤勤恳恳的干活儿,就因为口不能言便要做被放弃的那一个,心有不服。哑奴明明学得很好了,为什么师父哥哥还说他沒有天赋,师祖为什么要赶走哑奴,却留下了另外那个人,这样不公平!”

乐凌轩沉默了良久,眼里流淌的,是复杂不清的情绪,我看不懂。他久久的盯着我看了半晌后,复沉声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公平?让师父辞掉现在那个伙计,留下哑奴,那便算是公平了?”

我从未见过乐凌轩那么严肃的说一件事,脸上凝结的冰霜一刻也未曾消融过,反倒更甚。

他继续说道:“你沒见过那个人的努力,又怎么知道别人就沒有那个资格与能力留下來?这世上沒有什么事会凭你服与不服便可以改变,所谓公平也只不过是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能留下來,才能留到最后。哑奴他不是,你也不是。”

我怔然呆立,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么?如此犀利,又一针见血的道出來的,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击在我的心上,鲜血四溅!

哑奴不是强者,我也不是强者,所以我们都注定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却永远是被选择的那一方,毫无余地。

“那为什么,师父哥哥还要留下我们呢?师父哥哥你,又是强者,还是弱者呢?”我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抬眼望向他问道。

他沒有回答。

因为沒有永远的强者,即便现在的他是强的那一方,也终有一日被更强的人代替。所以只有让自己不断的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成为拥有选择权利的那一方,才能留得最久,笑到最后,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和人。

不过这些他并沒有亲口告诉我,而最终以沉默代替了所有。

夜晚里的王都,万家灯明,竟有些看不清天上的星月。我开始想起祁昰曾经对我说的话來。他说,王都这片天地太大,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也不是我能待的地方。我至今也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我就不能待在王都呢?为什么,我就不能留下來?

因为,我不够强大么······

离水月居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水月居前的小池塘便是那里面的水流进去灌满的,那里长满了芦苇,满丛而生,挤得严严实实的绕着河流,像密不透风的墙。

葱葱的芦苇丛间,间歇着悠悠的扑闪出星星点点的萤光,一颗颗豆大的荧绿光点,忽远忽近的徘徊在水面之上,芦雪之间,仿若是从那九天之上的银河里坠落到凡间的星光碎语。

扒开重重芦苇,便可见一向跟前凹进來的小荡口,里面停泊着一叶扁舟。乐凌轩走上前去拿起长篙,一跃而上跳进了舟里。我连忙跟了上去,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也跟着跳进了舟中。

他双手撑篙,左右而使,小小的木舟便顺着力道推开层层水波,离弦之箭一般的冲出荡口,滑向了河流中央。

我迟疑的望着他的身影,终于开口问道:“师父哥哥,你要去哪里?”

他头也不回的继续顾自撑船而去,淡淡的飘來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默默的看着两岸渐渐远去的芦苇,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已挂起了一轮新月,皎洁的月光似盐倾洒而下,照在周围的芦苇上,映出莹莹的清辉。乐凌轩突然急转了个方向,驭着扁舟向一片芦苇荡驶了进去。我惊得连忙扶住了两边的舟沿,稳住身形。只见乐凌轩长篙一撇,一拨之间,便开出了条道來,驶向深处。

新鲜的芦叶似刀锋割在我的手上,起了一条条细小的红痕。扁舟驶进芦苇荡的中心,这才豁然开朗的见着一片空出來的水域,不大不小的,刚刚容下此叶扁舟。横穿直闯的动静惊动了蛰伏在其间的萤火虫,随即群拥而出,散作了漫天星辰。小小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扑了过來,像被惹怒的小孩子叉腰瞪眼的望着我,绕來绕去的不肯离开。

乐凌轩丢了手中的长篙,一手枕在船头躺了下來,闭目不言。

我蹑手蹑脚的挪了挪位置,试图站起來,摇摇晃晃的一浪,却突然重心不稳,脚下一轻险些将整只舟踩翻了过去。双手紧紧的扣住船沿,趴在舟中,只觉着舟身颠簸得厉害,脸上都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河水的清凉气息。乐凌轩惊得一跳,一个翻身坐了起來,掌间运力稳住舟身。

我怯怯的半睁着眼望了望情势,连忙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回头望向乐凌轩道:“师父哥哥,你经常來这里吗?”

乐凌轩见我沒事,复又才躺了下去,却是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月色,半晌也不出声。

“以前來过几次,不过后來······很少來这里。”他淡淡的说着,仿佛是在对天边的那轮皎月喃喃倾诉。

“为什么不來了呢?这里好漂亮,也好安静,就像我家门前的那个小湖一样,安静得想让人睡觉。”这次我学乖了,摸索着舟沿小心翼翼的也躺了下來,侧身蜷在一头,静静的望着伫立在水中的芦苇杆子,其间还闪着萤火虫的光辉。

他幽幽的说道:“从前有个女孩,她也像你这般孩子气,这般无畏无害,总喜欢吵着來这里看星空,來看萤火虫,说是这里的星空最是静谧,萤火虫最是可爱。”

我换了个姿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静静的听他说着。指尖轻点眼前的萤火虫,只见它怔了一下,慢吞吞的游开了。“她也像这些小萤火虫一样可爱么?”

“不,她很调皮,比你还要贪耍,所以闯的祸也比你多得多,大得大。”

我听见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回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

“那,师父哥哥原谅她了吗?”我撑起身子望向他问道。

他却迟迟不作声,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凝结,消失了。

“师父哥哥,那她后來怎么样了?”我继续问道。

良久,他缓缓答道:“死了。”

心间顿时一梗,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揪住,心塞难忍。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倘若哪天后悔了,可还來得及······”他顾自说着,仿佛遇见了未來一般。而未來是什么样的,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道:“跟着师父哥哥学医,雪婴一点也不后悔,离开千日谷,不后悔,爱上穆苏哥哥,我······也不后悔。所以师父哥哥,你也不要后悔。”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后悔是指什么,大概是为那个女孩的事还伤心着,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便说了这么些糊里糊涂,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胡话來。

又是一阵沉默,他复才又说道:“明日我会去云府走一趟,看望云小姐的病情,你也随我去吧。”

我默不作声的盯着水面,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心里还打着个死结正解不开呢,一点也不想见到其他人,见到云叆。

他也猜到了我的心思,起身看向我复又说道:“云叆她,病情又恶化了,你与她好歹情如姐妹一场,还是去看看得好。”

听着情况好像很严重。

“不是让师父哥哥开了药剂缓过來了么,怎的又犯了······”

“你在水月居里待着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我沒有告诉你,云叆她不能再嫁给穆苏了,穆苏也不会娶妻,因为君上选中了云叆进宫做夫人。天家姻亲,谁也左右不了。”他好似在叹息一般,不知是在为云叆叹惋,还是什么。那般无奈。

云叆不能与穆苏成亲了,我该高兴不是吗?可为什么又觉着这般难过。若非是君主干涉,穆苏哥哥他还是会娶云叆的不是吗,云叆就是因为不能嫁给穆苏哥哥,才情之所致旧疾复发到师父也來提醒我该去看看她了吗?

“若是实在不想去,便也作罢吧,师父不想强求你。”他看着我,久久才道。

月牙儿越发长高了些,挂在广阔的天际上,幽幽的洒下一片清辉。

“师父哥哥,你今晚留在水月居好不好?”我仰头问道。

那是一种奇怪的依赖感,我竟不知道它始于何时,以前是爷爷,现在是师父。我的心里很乱很乱,做不到立即回答他,去或是不去,都是一种挑战。好似他陪在我的身边,便能安下心來,去或是不去,等到明日自然便有了答案。

我沒有再追问云叆的病情,也沒有问他为何君上突然便要纳了云叆进宫做夫人,还有穆苏哥哥他,又是什么反应。

或许真如众人所言,这王城之事太过复杂,并不是我看见的是怎样,便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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