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雪催开枝头朵朵红梅,虬枝上竞相绽放的花瓣,伴着幽幽浮动的暗香,把问梅阁妆点的恍如仙境。
因公子喜静,问梅阁里当差的都分外小心,不敢高声,更不能莽撞,便走路也格外轻,生怕搅扰了公子的清静,要受责罚。
莫府里有不少新人,可这问梅阁却大都是老人,从西靖到大周帝都,伺候了公子多年,深知公子脾性,面上瞧着淡然温和,内里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主子,驭下极严,若有行差做错,绝不轻饶。
外头谁人不知莫府里规矩大,问梅阁里的规矩更大,却,如今这问梅阁的规矩却被一人打破了,不,,应该说一个祸害。
墨染刚从外头一脚迈进来,就听楼上啪一声脆响,跟清风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这都一个月了,还是如此毛手毛脚,这丫头只来了一个月,他们这问梅阁的东西都换一茬。
问梅阁里都是公子使唤惯了的东西,摆设更是公子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从西靖带过来一直都保存完好,可这丫头一来,每天不摔一个两个就过不去。
墨染有时真觉得,这丫头命实在太好,能得公子如此包容,要是换二一个,早打死八百回了,就她摔的这些东西,随便一个茶碗都比她的小命值钱,谁家敢要这样的丫头啊,也不知他们公子怎么想的。
不过,这丫头虽说是个祸害,性子却天真可爱,便闯了这么多祸,让人恨得牙痒痒,可一见她那无辜加无措的小眼神,便再也不忍说什么了,更何况,公子都未责罚,不心疼那些摔了好东西,他们干嘛做恶人。
况且,几人如今心里也明白,公子对这丫头着实不一般,这么多年了,何曾见过公子对谁这样儿过,虽不知这丫头到底哪儿入了公子的眼,可公子的包容,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这或许就是福管事把人调到公子跟前伺候的原因。
可这丫头太能祸害东西了,听这声儿就不像个小东西,想着不禁看向清风,清风一摊手,低声道:“今儿一大早,公子刚起身,这丫头就捧着一枝梅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说经了雪,梅花开得正好,她折了一枝,打算插瓶子里摆在公子案头,让公子爷一抬头就能瞧见。”说着,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心还是好的……”
墨染无奈的点点头,这丫头的心是好,奈何干出的事儿,着实让人无语啊……不用清风往下说,墨染也明白,肯定这丫头好心办坏事,把楼上架子上的梅瓶摔了,那两只薄胎冰裂纹的梅瓶,可着大周找一遍,恐也难找出第二对来,就这么没了,想想心里都抽抽儿,这丫头都不能算祸害了,简直是大祸害,心里琢摸着,是不是把这屋里的摆设换些耐摔打的,也省的都遭了这丫头的毒手。
忽然想起过两日公子要在府里宴客,顿时如临大敌,公子的赏梅宴,不说来多少贵客,便是宴席上所用器具,随便一个都是难得的珍品,这要是让这丫头祸害了……墨染不禁哆嗦了一下,万万不能让此事发生,忙把清风叫过来商议对策。
刘凉却不知自己成了墨染几个想方设法防范的祸害,这会儿正心虚的看了眼地上粉碎的梅瓶,抬起头瞄了眼书案后的莫宣卿,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忙低下头:“那个,请公子责罚。”
莫宣卿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还真不是个伺候人的料,这一个月,他这问梅阁的东西都不知给她摔了多少,偏偏她真不是故意的,而且,每次闯了祸都会非常诚恳的认错,让他责罚。
莫宣卿有些无奈,目光从她圆滚滚的包子头落到地上的梅花,目光一闪,这丫头别的不行,这挑梅花的眼光却不差,折的这枝梅花,虬枝伸展,含苞待放,颇具风骨,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又瞧了眼她对在一起,冻的红通通的两只小手,便知是一早起来去折的,表情不觉柔和起来,唤了引泉过来收拾。
引泉把梅花捡起来,另拿了一只瓶子插好,放到公子的书案上,把地上的碎瓷片收走,还不忘瞪了眼心虚不已的祸害,才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公子既然没说话,那就是不怪罪了,自己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祸害。
莫宣卿侧头瞧了她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让这丫头留下来,且对她如此容忍,或许是她的天真无伪干净清透,如此心思澄明的丫头,让他忍不住想留她在身边,他甚至下意识没去调查她的底细。
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容忍这丫头的毛躁,自从这丫头来了,他清静的日子便一去不返了,到如今,这丫头要是一天不闯祸,自己都不大习惯呢,可见习惯着实是养出来的。只不过,让这丫头这么下去,也是麻烦,他莫府的好东西再多,也架不住这么祸害,得想个法子才是,最好能让把这丫头的性子稍微改改才好。
这么想着,侧头瞧见窗下的古琴,有了主意,冲她招招手。
刘凉正心虚呢,生怕莫宣卿把她赶跑,如今在莫府的日子,刘凉过得异常开心,从没有过的开心,这里虽然没有琼华宫大,也没有琼华宫奢华,但这里有人。
琼华宫里虽然也有人,可那些人除了太监就是嬷嬷,要不然就是宫女,在她们眼里,自己是主子,是公主,从来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亲人或者朋友,除了死去的奶娘跟小榔头,整个琼华宫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父皇又不常来,她一个在那般大的琼华宫里总是孤零零的。
可莫府不一样,虽说一开始是为了瞧莫宣卿,现在却真心喜欢这里了,这里的每个人她都喜欢,精明和气的福管事,絮絮叨叨的小石头,用看祸害目光瞪着自己,却仍会帮自己遮掩的墨染引泉几个,还有面无表情,却对自己极为包容的公子……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要是自己真是他的丫头就好了,可惜她是大周的九公主,早晚都要回琼华宫,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刘凉对于现在的日子格外珍惜,也真怕莫宣卿一恼,把她赶出莫府去,故此,有些期期艾艾的挪了过去:“公,子,圆子不是故意的。”
刘凉一点儿都不傻,知道怎么才能打动莫宣卿,圆子这个名字虽然不好听,却是莫宣卿起的,而且,刘凉注意过,只要她自称圆子,莫宣卿的表情便会不自觉柔和一些。
榔头总觉得自己主子傻天真,也是看走了眼,再天真的人,也有聪明的时候,知道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上,她家公主可说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果然,她一如此,莫宣卿的语气越发温和起来:“不用怕,我不会责罚你。”
刘凉一听,顿时松了口气,不赶自己走就好,抬起小脑袋来看着莫宣卿,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莫宣卿:“我教你抚琴如何?”
啊?刘凉小嘴张的大大,傻愣在当场,怎么也没想到莫宣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这一个月对自己极为包容,可教琴,貌似自己只是他的丫头吧。
莫宣卿见她那样儿,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怎么?不想学?”
刘凉啪嗒一声闭上嘴:“想学,想学。”开玩笑,这么近距离跟美男小舅舅接触的机会,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而且,这样一来,自己不是更有理由跟在他身边了吗。
想到此,顿觉前途光明:“那,公子,什么时候教圆子?”
莫宣卿见她笑的眉眼弯弯,歪着小脑袋,头上扎着包子头的流苏一晃一晃的,极为可爱,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头上的流苏:“你想什么时候学?”
刘凉眼睛一亮:“要不,现在就学。”
莫宣卿点点头。
引泉跟坠露可是听了个满耳朵,这会儿见公子真跟这丫头坐到了琴桌后,两人对看了一眼,同时揉了揉眼,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公子的琴技在西靖的时候,便已声名远播,算的上大师级别,若得公子抚琴一曲,真是莫大的造化,更遑论亲自教授,圆子这丫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得公子如此,祖坟上都冒青烟了。
不过,公子对这丫头也太好了吧,这丫头要是长得国色天香也还罢了,虽说圆滚滚的很可爱,却跟绝色美人贴不上边儿啊,话说回来,便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他们公子也不见得瞧得上就是了。
刘凉这会儿可管不了引泉两人怎么想,她傻傻望着自己旁边的美男,眼珠子都不舍得错一下,心里不禁再一次感叹,她这位名义上的小舅舅,还真是好看啊,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好看到不行,还有,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串悦耳的琴声,便从这样好看的手指下倾泻而出,看得人如痴如醉……
一曲毕,莫宣卿侧头看着她,唇角含了个淡淡的笑意:“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我便教你这曲梅花引,如何?”刘凉不禁看呆了,心里扑腾扑腾的,原来公子笑起来更好看啊……
以至于后来,她总是想,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让她泥足深陷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