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滴答落地,发出怦然脆响。湮灭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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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女子开始幻灭消失,身形越来越黯,直至透明。
千尘染呆滞望着,看着她苍白容颜渐渐模糊、黯淡、消失。最终,只剩下一块小小晶透的圆润玉珠静躺在他的怀里,空落无比。
是她的原身,九玄容玉。
晶莹剔透的玉身中透着一抹嫣诧朱红,就如那人儿眼角曾经绝美的朱砂。清透的哀凉。
心痛的彻底,一如丧失尽呼吸,千尘染直觉怀中忽的一空,寻迹抬眼时,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瞳子。发如霜雪,面若苍玉,那男子与他直直对视,不让分毫。
“我要带她走。”
带她离开,这个给了她两世情殇的地方。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百年前弃了她,百年后,让你遇见了她!……你,不配!!”曾经清越好听的声音变得沉郁沙哑,莫劫垂眸,将掌心冰凉的玉珠置于胸口,眸色晦暗。
尧暝魂散,珠儿身死。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
一场迷梦,仿佛颠覆了几个轮回。苏醒之时,他却已是一无所有。
千尘染沉息死寂的半跪在地上,眸光沉黯的望着他,又像是在透过他望向虚空一片。
不配……呵呵,记忆中,似有人说过相似的话呐。
那个一身紫络的人儿曾面容苍白的质问他,有什么资格为她缅怀,有什么资格,在为了其他而弃了她之后,再去念她……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
“…曾伴她百年的是我,护她十年的是我,她苦修百年漫入轮回是为我,破阵毁塔不惜性命也是为我……所以,”他淡漠看了他一眼,雪发飘扬:“我要带她走!”
莫劫无声念诀,御至半空,一息之间便临至几乎毁尽的出口,身姿还未闪出,便被一道厉光狠狠逼回。
百年受控,焚苦咒禁,刚刚恢复些许的他根本无力一战,眼看着大片千宁弟子由申永清带领着蜂拥而至,不由敛眉一皱。
小珠子,今日说不定,便是你我同葬之时了。不过……能和你,和尧暝死于一日,倒也是不错。
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没能带你回到我们出生之地,没能带你再忆一次曾经共度的时光,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厉风席卷而来,吹掀起他长发若瀑,似雪如光。他隐隐磕上眼睑,雪丝飞舞漫天,再不复曾经绝世赤然的模样。
一朝发如雪,卿心不可知。
珠儿,在你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他?!
……
炙烈狠绝的一道掌风迎面而来,他眯眸看着申永清几近扭曲的面庞,冷笑。心有障念,仙又有何资格被称为仙!?
厉气临至面门之时,他握住手心寒凉玉石,涩涩一笑。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吧?
这一生那么长的光阴流逝……长的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没有他们的生命,他怕会很寂寞吧?呵呵……那不如,就到此为止。
闭上双眼,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未来临。远远地一道恢光纷涌而来挡下掌风,他听到千尘染淡冽的声音毫无情绪的响起:“放他离开。”
“尊主!!”
申永清愤怒的几近咆哮。七年前,他唯一的女儿申兰芷消失于仙魔混战,杳无音讯,八成已是被这些魔族孽畜残害!杀女之仇如何不报!!
“住嘴!我说了,放他离开!”一瞬间威骇肆起,众人只觉从心底滋生出无尽寒意,不由的缓缓后退。
申永清一番目龇欲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愤愤然的挪开了位置。
莫劫沉默着看了他一眼,飞身而起,很快消失。
“多谢。”
……
“姐姐,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看了……我想回去!”一旁的明赫珠儿忽的凄声道。
“……还有一些你未看到的事情发生。这么多年,他是怎样活着的,你不想知道?”
“我…不想!他好好活着就好,其他的,我都不管了,我……”
“珠儿,这不公平……你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把你所想的一切就这样强加于他!”
“……”
“走,我带你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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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空与真实的世界示为平行,不过它由我开启,自然受我的掌控。
转眼间,时光飞逝。
我们出现在一片黄昏弥黯之中,时节似是七月,念樱正是盛开。
我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看着身旁怔然落泪的人儿,不由轻叹:“你曾在这里问他‘既然可以爱上念樱,为何不能爱上般若’……如今,他的答案,你该是知晓了吧?”
我们出现的地方,正是当年她带他去的那处断崖之下。
此时夕阳斜撒,一片金辉茫色之中,大片美丽的念樱纷飞摇曳,犹如朱墨点画。
曾经一望无际的绯花之中多出了一片碧竹,我们走近,便看到那人一身雪玄的静坐在翠色连绵之间。
面前是一方石案,案上是一壶清茶,身后一座竹阁,而他面前,便是那一株开的绚丽的幽色般若。
“掺之以情。”他忽的喃喃低语,举起手中瓷杯至唇,清甘温水入喉,他却好似感触到了苦楚一般皱起俊眉。
“…原来,当日之所以能感觉到旧味,是因为有你在身边。”他兀自喃喃,神色放空犹如夜色无星般空寂:“……可是。你不在了。”他仰头,饮尽了杯中水。
呵,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呢?为什么她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还是把她弄丢了呢……
目光投向身前那一株浮世般若,暮色渐起,琉璃光彩缓缓自芯惢中散发,茫光重叠,异样明耀。
“这儿为何会生出一株魔族般若……我知道原因了。珠儿……师父讲给你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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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片虚空之间静立,面前空无一物,没人回答。
他微微弯唇,似是毫不在意,亦或,是已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在那里有她存在,她还陪伴在他的身边……
“多年以前,此处曾有一场仙魔之战。
当时的魔尊名为玄棠,是魔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冥灵体质,天赋极佳。玄棠虽贵为魔尊,却天生心慈良善,并且,她是一名女子。
传说,她与当时的仙尊商延大战于此,两人功力相当,不分胜负。最后一刻,商延幻化出大片绯红漫天,念樱纷落,在一片花落如雨之中,向她伸出了手。
于是,那把即将刺向他面门的寒剑哐当而落,她微微笑着扑向他怀中,却在下一刻被他抬剑刺穿,死在了那场幻境……”
“原来,商延前身曾是一只青鸾,幼时家毁人亡,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际,便是落入了这一片绯红之中遇见了她。
彼时,他不知她是魔,她不晓他是仙,他们只看见漫天纷飞中彼此的眼,就此沉沦……初见之时,那个善良美丽的女子便是这样,在一片念樱纷落之中,向他伸出了手。”
“后来时过境迁,仙魔战始。魔族攻势汹涌,仙界竟隐隐不敌。
就在此时,魔尊玄棠提出条件,把两族命运交予到彼此手中,她想和商延一战……于是,她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
大战之后此处崩裂成断崖,崖底之处,便是,魔尊玄棠的葬身之地。商延亲手葬她于此,然后,拔剑自刎……故事的结局,便是百年时光悠悠,此处长出了一株般若,和无尽念樱。”
……
“呵呵,竟有人曾和我一样傻,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千尘染呵声苦笑,清俊眉眼暗含无尽离殇:“……可是,他至少可以选择死。至少,可以去陪她。”
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迈步走向那一株琉璃般若,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来。
右手隔空轻划向左手,一道血痕骤然出现,然后渐渐渗出血来。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血液自他掌心滴落,缓缓渗入泥土,有些落在了般若花枝之上,竟被吸收了一般慢慢消失。
短短一瞬,原先微微绽放的般若花便更加娇艳绚烂起来。
这般若之花的生长竟是靠血液维持的!
“我能用血维持琉璃般若的盛开。可是我该怎么留住你?你又,何时才会原谅我……”
令人窒息的沉静之中,他清冽的声音一如从前,好似一声叹息。他问着虚空,该如何留住已经不在的她,又如何取得她的原谅。
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