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玄凉剑身一瞬不豫的刺穿我的心脏之时,嘴角的笑意仍是漫漫未断。
可已有血迹落了下来。
看着四周灵气幻化的念樱成海,美如泼墨的山水丽色,我突然觉得心脏里肆意了疼。疼的我想哭,又绝望的想笑。
就在眼皮沉沉的将要闭上之时,我听到他模糊不清的唤了我一声,阿棠……
声音很轻,很淡,我不知道是否那只是我的错觉。所以我没有回应。
我很累了,只想要闭眼睡觉……
“阿棠……”
我又听到他在耳边唤我。轻慢间有泪悄然滑落,湮灭无声,砸在了我的颊上。
我想,我和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呐,商延……你爱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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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为玄棠,是魔族立世以来第二百七十代魔尊。身具冥灵道体的,千年难得一遇的女魔尊。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即将即位的下代尊王。因为从未有同龄的幼魔和我一起玩耍嬉戏。他们远远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充斥着各色艳羡嫉妒……亦或,疏离和畏惧。
仿佛他们才是一界的。而我只是异类。
一个人的世界总是很难过的。因为这样的生活太寂寞。
于是,我学会了自己与自己聊天;一个人的餐桌上我学会了多盛一碗饭,假装有人在;没有人的白天我会自己和自己玩,没有人的晚上,我就自己给自己编一个故事,一首歌谣,然后睡觉……
我在一点一点长大,长成族中长者们期待盼望的模样:孤寂,高绝,无情,无牵绊。
他们说,这才是一代完美绝世的君王。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期盼。我想,我也不过是他们期盼中的一个扮演者罢了。
……
初遇商延的那日,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寂寞清冷的一个早晨。
魔煌殿之后,有一片上古遗留的残旧传输阵。很旧了,破旧到即使有人发现,也无法想像到它还能使用。
唔,当然。经常用它偷溜去外界游玩的我是个例外。
那日清晨,天色蔚蓝的犹如海瀑,成功甩脱掉随侍的我大刺刺的踏入残阵,自我感觉很流弊的开启了阵法消失于来晚一步的侍从面前。可是……
‘轰隆’一声巨响,我在阵法传输到地的一瞬间急速跃出范围圈,滚向了一边花丛。然后……转身的我就眼睁睁的看见那上古残留的破旧传输阵……
在我眼前坍塌了……坍塌了……塌了……
呵呵…本殿这是回不去了嘛?!
我有心上去细细检查一番复原阵形的可能性,可是看着那大一片碎成渣的材料……尼玛,有心无力呐我/(ㄒoㄒ)/~~
最后无奈认栽的我只好恹恹的趴在花丛草甸间休憩。
虽然这个传输阵法每次传输的地点都不尽相同,可我认真看了下,嗨皮的发现四周的环境并不陌生。
是人界。也就是古来七大界面之中的基础之界。凡人的界面。
唔,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在本殿心里,人界自来便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因为凡人很弱,他们要生存,便要生产发展出各式衣食住行;因为人界是七界基础,要供养千万生灵,就注定了它会国城并立四海八荒。
我舒舒服服的仰躺在花草石甸上,抬头细数丝缕的阳光,等睡着。于是,在缓缓于阳光微散中眯眼之时,一抹轻白出现在视野中。
后来的后来,很多年后登临魔界王座的我,总是在夜降月临时轻卧在王座之上无寐无言。
那时的我总是在想,如果这世间有逆转光阴之法该多好,如果,能改变那一场相遇该多好。
那样,我就还是那个没心没肺毫无牵绊的魔界储君,那样,我就不会在生与死,爱情与背叛间徘徊痛苦……
呵,商延。如果今生玄棠从未遇过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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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开落纷飞的绯樱之中,白裙少女墨发慵散在身后石甸上,犹如花开般瑰丽。一袭锦丝雪纺纱披在肩上宛延覆盖,流苏璎珞拈着腰间玉饰垂落一地。
一身雪白淡雅,空灵干净,可穿在她身上,就偏偏美的冶丽风华。
念樱在风中摇曳。
天际边那抹轻白渐渐临近,缓缓放大,漫布山谷的绯樱色衬使的视线都柔和到模糊。少女原本轻漫慵懒的睡意点点退却。她看着半空间缓缓飞坠的那一抹颜色,唇畔忽的划开明媚灿烂的笑容。
起身向前迈出步伐,在轻白将坠的地方停下,她笑着缓缓伸展开披着锦丝雪纺的手臂,流苏纷舞,璎珞翩飞。
风中念樱花儿开的盛极,飘飞如画,那少女嘴角微漾的笑意,美的倾国倾城。
商延在闭眼昏沉之前,看到的竟不再是血海空山杀伐痛嘶的幻影,少女的笑颜太过美好灿烂,让他有了一刹的失神。
在落入她怀中得了暖的那刻,他听到她隐隐约约微讶带笑的声音:
“呀,小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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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棠从未饲养过宠物。孩童与动物之间天真纯净的情感交流,在她还只是小小幼儿之时便被无情抹杀。所以,初见一只一身白羽青翎烁烁的鸟儿落入怀中之时,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满足。
她想对它好,想好好照顾它,把它养大。
她想把它带回魔界,养在身边,想和它一起生活,那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样,她就不再孤独了。
于是,她竭尽全力的去对他好,去照顾他。也在努力的寻找回到魔界的办法。
修养不过一夜受伤的青鸾已经醒来。它微微动了动上好药物的伤翼,饮着山泉水告诉她,他叫商延。
她就很欢喜很欢喜的抱着它,摇着它,告诉它自己叫阿棠。
她为他细心疗伤,为他撷山涧竹果儿,他的伤在一点点儿痊愈,终在一日夜畔化身为清俊的少年。
彼时,夜深露重,天际漆青。他自她怀中脱困,然后就着星光微洒,静静静静的看着她。
“唔,商延……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闭着眼沉睡的姑娘说了句梦话,他瞳眸微闪,默默无言的望着她。
“我,我不喜欢那个家…只有自己的家,不喜欢……”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一起回家……商延……”
……
发着梦呓的姑娘在不知不觉间落了满脸的泪。清俊的少年默了很久很久,终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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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发现青鸟化人的玄棠怔愣了许久许久……
她原本只是想养一只宠物的,却从未想过它会变成如此清俊的少年。一个,可以搂着自己,在清晨等自己睁眼醒来的少年。
想着近些日子她有事没事就喜欢抱抱它亲亲它的举动,忽然有些红了脸。
原,原来,这般模样的才是商延。
“阿棠……”冰玉般的指尖被拢在温暖的手心。她抬眼,就见他漫漫如阳般笑着对她道:“我们去人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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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日子,是后来无数岁月间她最为难忘的时光。
曾经一个人走遍的千山万水碧澜高山,原来,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再走一遍,是如此的快乐。
她和商延,两个人来到了民间天子脚下的盛城閔安。
恰逢民间庙会,热闹非凡,熙熙攘攘间怕被人群涌散,商延便无声的握住了她的手。软软小小的一只,长年没有温度一般冰凉,他柔柔将她蜷在掌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再也不放开。
他们从街头游逛到街尾,吃遍大街小巷,玩遍画庭音廊。在琉青桥上千万花絮绿丝绦的暖景下,他付钱买下她相中的一对木雕娃娃,青衫似他,雪裙如她……
路过玉饰珠衩的小店之时,玄棠有一瞬的驻足。看了看‘琳琅坊’的牌子,她略显好奇的迈步进去。
店里客流不多,只有几对年轻夫妻在相看发饰。玄棠怔怔看着那男子将挑好的白铃比目簪给女子戴上,笑意温柔的赞道好看,女子就俏颜娇红的垂下了头,低低唤了声什么……
“在看什么?”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她一旁轻唤。玄棠回神,笑着摇头。
耳鬓间忽的一凉,垂发被人细细拢起,她惊诧着想要回头,便闻他于耳畔不远处轻柔笑着说:“乖,先别动。”
许是他语气太过宠溺认真,她呆了呆,就真的乖乖听话站着不动了……
也许他不知道,其实在她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就是一面试物用的磨滑铜镜。她静静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两人身影,看着他侧颜认真的为她拢发,为她簪上一支海棠玲珑垂珠钗。感觉这一刻,光阴的流痕都散漫温柔的犹如茫光。
他的呼吸柔柔的吹拂在了她的耳垂上,酥酥的,痒痒的,就好像一只小手抓挠在心口揉啊揉……忽的就在脑海里忆起话本子中曾见过的一个词汇,叫,耳鬓厮磨。
温柔簪发的夫君,娇羞美丽的娘子,他们此时,就像凡世间最最平凡的一对恩爱夫妻。
“好了。”他在身后轻轻笑着说,牵着她的手走近一旁的铜镜,示意她看发上的珠钗:“喜欢么?”
她漫漫望了眼镜中极美的女子,轻然点了头:“喜欢。”续而想起了什么,抬眼看着他,轻声的,近乎低喃的,唤道:“夫君……”
刚刚那女子,也是这样唤着为她簪发的男子吧?……
商延的动作忽的一滞,连面上笑容似乎都有些许波澜暗生。然而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眼底几不可查的划过明媚的笑意。
那时窗外暖阳肆意,风吹珠铃,叮叮当当的满室清脆中,她看到青衣少年温润宠溺的笑意,漫漫溢散至温柔。
他抚着她发髻的手缓缓下滑,轻轻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然后很轻很淡的笑着,应着:“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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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百年风雨揭过。玄棠最终登临了魔界王位。而商延,他成为了仙界至尊。
夜色深沉间,她卧在那尊荣华熠熠的君王之位上,目光微垂着轻抚手中光滑精致的小小木偶。
青衣如他,雪裙似她。
他和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般地步。
“传懿旨,今日本尊要于平秋山与仙界尊主商延一决胜负。以我二人之力决定两族之命,无论输赢,魔族都不可再向仙族人族报复。”
“王,这……”
“怎么,不信我?”
“臣不敢,臣……”
“传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