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怡把能穿的衣服分类,不能穿的拆毁。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拆下的布块又剪成方形、菱形、三角形……的小布块,对出花样、做几个门帘、做几个床垫套,把边角料弹成“棉絮”,装进床套里做床垫。最起码三张单人床各配一套。
关于挣钱的事,雪怡首先想到了旧房子。
旧房子重新开张打烧饼,没有任何费用。但是,三柱又要出去买卖货物、钱能不能拿回来?又是个问题。会不会又是十几年前的旧景重现:闲者荣华富贵、指手画脚,忙者谨行俭用、累死累活?
十几年来的亏空让雪怡心惊肉跳!钱,再也不能交到三柱手里。因为,两个儿子上大学的几万元费用,再不能当作儿戏。
她又把村里大街上的房子全部在脑子里反复过滤,又经过多次视察,终于决定在村口,学校围墙的墙角边盖一个简单的房子。
地方决定了,让她更难的是怎么跟村干部开口?雪怡对村干部的恐惧症,是文革时留下的。尤其是那时村里的治保主任,对待“叛徒”的子女如同对待敌人。
文革时,毛家庄的治保主任年富力强,是“文攻武卫”的青年打手。雪怡每次见他,他脸色铁青,眉头紧拧,怒目圆睁。但是,又不能不见。
听说治保主任对待人的态度是遵循一个真理:“对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
村里对“阶级敌人”有几条特殊“规定”:每年的春节、元宵节,村里都要唱戏,戏台上的台里、台外,还有戏台坪的火都是让“阶级敌人”义务看护的,这个活由老实巴交的二哥雪辉替代父亲。
剩下的几条都由“能说会道”的雪怡办理:家里来客人当天要走的,要到治保主任那里汇报登记,住夜的必须有治保主任审查批准。批准的留下、批不准的赶走,全凭着治保主任高兴与否。
戴“叛徒”帽子的父亲要每个月写一份检查交到治保主任手里,但没有指定派谁去,自然又是雪怡。
父亲生病要向全村社员请假,以便受到革命群众的真正监督。雪怡也要参加集体劳动,没时间跑遍全村的每家每户,但一个小队五个队长的家,总是要跑的。
跑完五家、好话说尽,也没有一个真正敢批准的。继续磨蹭下去,想得到准信,自己就要迟到。迟到后不仅挨骂,更担心扣工分……
虽然雪怡一听到要见村干部就想上厕所,但是厕所完了还是要见的。至今她都落下个一想到村干部就想上厕所的毛病。
三柱也不敢去求村长,这是三柱和雪怡心里都非常清楚的。
村委要收回楼底的房子时,三柱是出头鸟、聚众抗拒,当然矛头指向的是年富力强的村长。
不知道村长对三柱有没有成见?从此后,三柱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求村委办私事,除非现任村长下台。
雪怡更担心心高气傲的三柱说话欠考虑、又会耀武扬威,盛气凌人的态度谁都不舒服、不满意,命令式的求人谁能痛快答应?
如果三柱把事情搞砸,他自己无所谓,雪怡一定会万箭穿心、后悔莫及。
雪怡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揽起了这项任务,每逢傍晚就提前到村长家等候。因为晚上村干部才能在家,其余的时间他们都很忙。
村长推书记,书记推村长,都说上边对发放宅基地卡的很紧,随便放一寸土地都会导致他们挨上级的批评。虽然村干部很讲原则、口风不肯松动,但他们的客气、他们的热情让她没有失去信心。不知不觉地,也就消失了上厕所的感觉。
她好事多磨紧追不舍,一次次地碰壁、她心里一次次发怵,早上起来就开始发愁晚上的“任务”。
被拒绝后,她一路上都想嚎啕大哭,于是她哭了,但没有嚎啕。
黑夜里,她有时候瞪着眼睛瞅着房顶很长时间不眨一下,有时候频频翻身唉声叹气、听着丈夫的呼噜声一直到凌晨。没几天她的身体又黑又瘦。
十几天的软磨硬泡、坚持不懈,终于等出了村长的一句话:“你再怎么说,上边也不让随便放地盘。但是,你们要在选好的地方真的盖起了房子,我们村干部不管、是没人管的。”
她听了这句话,真是欣喜若狂!从此后,她对村干部的恐惧症,彻底消失!
她脚底生风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漆黑一片,她却异常兴奋、心明眼亮。多次想大喊大叫、多次想振臂高呼:“村长万岁!所有的村干部万岁!万万岁……”
……
三柱的演讲,没几天就失去了新鲜、失去了神奇,甚至有人讨厌。三柱的吹嘘在四邻的耳朵里结下了老茧。当他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三柱才回想起还是二曼那儿舒服,二曼家才是他的归宿。
三柱以忐忑的心情走进二曼家时,二曼不仅没有指责、抱怨,而且满腔热情,这使三柱无地自容。
三柱刚从城里回来不去二曼家,不是因为二曼妒忌李梦上大学,而是他去河南回来没有先去二曼家、二曼很不满意,甚至极为生气!
“为什么你不从哪里走,先回哪里?你是从我家走的,为什么从河南拿回东西要先给雪怡?”这是春亮到城里替二曼指责三柱时,说的。
这次二曼不仅没有埋怨他,而且很贴心。告诉他,雪怡在三柱离家出走后,骑自行车回来要挟过她,叫她不准给三柱做饭吃。否则,造成家庭不和、家庭破裂,要对二曼兴师问罪。
三柱问:“你害怕了?你答应了?”
二曼好像受到了三柱的侮辱,从炕边上跳起来一挥臂膀:“我怕她?笑话!”
然后转回身来居高临下、弯腰瞅着炕边上坐着的三柱,唾沫四溅:“我答应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就算我答应,你哥也不会答应的,毕竟我们从赤屁股看你长大,我们能不心疼你吗?”
三柱说:“这就对了,有我没我,你们都不用怕她,雪怡她在李家是翻不了天的!”
对于雪怡逼走三柱、要挟二曼,他们两个都非常气愤。
同时大骂雪怡是潘金莲、是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是因为买不到砒霜,才想办法把男人逼走、逼死后,再去找野男人的。否则,三柱——就是武大郎的下场。
他们经过了发泄,又心情舒畅、幸灾乐祸地看着雪怡每天愁眉苦脸、忙不迭地地跑干部家要地盘。又把谩骂声转向了蔑视、耻笑、讥讽。话题的内容主要是雪怡的愚蠢、无知与自不量力。
三柱说:“温平村想要地盘的人多了去了,她以为她是谁呀?她在城里干了几年就了不起了?她别说要到门面房的地盘,就是在东山顶上要一块荒草地,我就倒立着走。哈哈哈哈……”
“是呀、是呀!”二曼附和着:“她凭什么呀?凭她的脸蛋?凭她的身姿?还是她把自己的裤子脱掉?脱掉也不行!就她那样的黄脸婆,就算脱掉裤子人家还不知道理不理呢?她要有那样的能力,梯云阁的房东还能赶她走?”
当雪怡把她要到地盘的消息告诉三柱时,三柱一脸惊诧!他不相信!不相信!绝对不相信!!好像不认识雪怡似的。
当三柱把这消息无精打采地告诉二曼时,二曼跟三柱同样的表情、同样不相信。
问:“是不是全村的几千口人都要到地盘了?几千口人同时往一块地盘上盖房子,那还叫门面房、还能打烧饼吗?”
二曼的脸就像几千个房子盖在一起的样子,歪歪扭扭、层层叠叠、不成形状。
二曼阻止不了雪怡打烧饼,更阻止不了她的孩子上大学。只能后悔以前在儿子身上的所作所为。
其实,挨春亮的谩骂,十之八九是怨恨李梦、怨恨雪怡。十之一二,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罪过。要不是自己误导、缺钱,春亮也许能考上昔阳中学,也许自己早就是一个大学生的母亲。
那时,她也曾感激过雪怡。她奇怪雪怡有什么样的本事?能把父母都无法管教的春亮教训的哑口无言,能说动他乖乖走向学校,真是不容易。
记得那是十九年前的一个秋天,雪怡的第一个孩子才几个月大。
那时,村里的人对外出念书开始有了羡慕和赞扬的声音,特别是大学生。但,全认为是祖上的遗传与孩子的天赋,跟老师都毫无关系,何况是家长呢?
二曼两口子把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春亮身上,春亮也争气,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全县四所镇办高中的其中之一,也是屈指可数的。
尽管他们对儿子哄着、宠着,逆来顺受、有求必应,春亮却有了逆反、抵触、甚至厌学心理,这样的二、三流学校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春亮骂道:“操他妈的,上这样学校的人都是傻子、都是找罪受的。”
尽管大柱答应每周放学都会跑五十里路来回接送;尽管二曼把洗干净的衣服装进络子里;尽管被逼无奈的春亮走出了自家的门口。他却走到排窑把络子一扔,躺倒在奶奶的炕上用他最高音喊着:
“那操他妈的史二曼,明明知道念书是人世间最受罪的事情,还让老子去念书来满足他们两个的虚荣!连个自行车都不给买,还想让老子成为他们家的荣耀与希望?门儿都没有——”
春亮是说给在门口跨着自行车等着他的父亲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