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里,今天最忙碌的莫属春杏了。
自从被小姐任命为大管家,春杏深感责任重大,天津卫各种管家培训班上了个遍,常常在小姐面前自夸自己精通东西方礼仪,是天津卫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大管家。
但那毕竟是在自己人面前吹嘘,没有经过实战检验。恰好这次小姐的长辈不远万里从关东来,春杏深深地觉得考验自己的时候来到了。
内宅里,云裳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抱着母亲埋头痛哭一番。
顾敏在一旁忙劝道:“姑姑,云裳,快别哭了。你看,把我们小黑豆都要吓哭了。”
“对啊,别哭了,孩他娘。你不是念叨着少卿吗,看看,在这儿呢。比以前高多了,也壮实了,看来敏娘没少费心呐。”靳大柱也跟着劝。
好一番阖家团圆的喜乐戏码,几人道完别后的事情,便一同到下面的大餐厅吃饭。
因了今天人多,宴席就摆在顾宅那个难得用到的大客厅里。许多张大的餐桌拼接起来,连成一个英文U的字形,桌子上铺着水红色带蕾丝花边的桌布。
极为难得的是桌子上一瓶瓶花开似锦的芍药花,大红的,水红色,银白的,每一朵盛开的花朵都有盘子那么大,被绿油油的叶子托在中间,显得十分好看。
邱娘自从下楼来就一直赞叹不停:“乖乖,隆冬腊月的,这花咋开这么好看呢。”
云裳拽了拽她娘的胳臂,“娘,别那么大声,怪丢人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那咋啦!”邱娘甩开云裳的手,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啥可丢人的。少卿过来姑姑这边,可别跟着你这个表姐学坏了。”
云裳跺脚,小儿女一样拉长声音叫:“娘~~”
靳大柱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敏换了身衣服,迟了两步才从楼上下来,看到下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不由愣住了。她心里一酸,也想起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好在这边的时间和现代不同步,无论她在这边过了多久,现代也只是一瞬。
尽管如此,看到别人家如此和睦,顾敏的心中还是酸涩的,每逢佳节恨月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小姐,你怎么了?”春杏从楼下走上来,下面的事情忙完了,她本想去房间里伺候顾敏穿衣的,却刚好撞见在暗处的正在拭泪的她,满眼都是惊诧之色。大约是,不曾料到在商场叱咤风云的顾敏也会有如此伤感的一面吧。
顾敏不自在地紧忙往前走了两步,赶忙融入欢乐的人群里,以平复自己的不安与尴尬。
苗宗才和章道长一前一后去关东,现在章道长跟着靳大柱、邱娘回了天津,宗才却被顾敏留在那里,并交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
约摸是孕妇比较多愁善感吧,席上,云裳虽然见到了父母,但是顾盼之间却总有一些失落之色,大概是在想念夫君。
靳大柱和章道长倒是一见如故,两人捧着酒杯喝得豪爽,不一会儿便抱着膀子称兄道弟了。
邱娘这次撇下小女儿云雀,千里迢迢到天津卫,除了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以外,还有一半是为了娘家侄子少卿,所以这会儿也是拉着少卿嘘寒问暖的。
因为今天高兴,顾敏不免多喝了几杯,中途便告醉离席。
“小姐,我扶你回去。”春杏在顾敏耳边说。
顾敏摆摆手,说“你在这儿伺候好姑姑、姑父他们。”然后,她就在春杏的担忧之色之中离去了。
顾宅实在建得太大了。顾敏头晕乎乎地上了楼梯,顺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卧室,就觉得有些憋闷。
“暖气好像开的太大了。”顾敏喃喃自语说,一手扶着透明的落地玻璃,一手把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洁白的颈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康广银一直跟在顾敏身后,本来是过来问顾敏一些事情的。因为是生意上的事情,不适合在宴会上说。可是看到这一幕,他的脚就像生根了一般,一步也挪不动了。
今天是家宴,顾敏穿了一件水红色百褶洒金裙,上面搭配了一件高领的盘扣旗袍款短外套,过于修身的旗袍款式难免有些紧绷,所以顾敏在解了第一颗扣子之后还觉得不够,纤白的手指继续同难缠的盘扣作斗争,直到全部解到第二颗扣子才觉得好些。
康广银一开始是真的想找顾敏问问题的,却无意中看到这香、艳的一幕,突然神经一紧,脑子里炸出无数朵烟花来,直接剥夺了他的心智,缠住了他的手脚。
不是不曾见过美丽的女子,不说以前,就是在加入美华以后,生意场上,难免有一些烟花女子在宴席间流连。
尤其在天津卫的法租界里,只要你有钱,中西两洋,各色风情的美女都能找来。曾经就有人送过康广银一对十五六岁的白种双胞胎,他享用过后也觉得一般,随便玩玩就转送人了。
可是小姐,毕竟是不同的。康广银想起当初乍然听说小姐落海,生死不知时的情景,只觉得心神剧震,无法思考,脑子中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这么好的女子,不应该得到这样一个下场。
所以康广银才会重新回到美华,推翻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母亲的期许,努力帮助美华挽回局势,甚至指导修建了这样一所美轮美奂的宅院。
所有一切的放弃,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只为眼前这个人,为了她好好的,骄傲得活着。
康广银一度以为自己无欲无求,直到看到现在这一幕,直到发现自己的反应,他才突然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承认吧,你并没有那么高尚!
顾敏的身影渐渐走远了,消失在走廊里。康广银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站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猛地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春杏,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来了多久了?”
“哇!臭流氓!你管我!”春杏把手中的洗脸水往康广银身上一泼,哭着跑远了。
从头到脚被淋了个湿透,康广银一边狼狈地擦拭身上的水污,一边追着春杏说:
“春杏,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走廊上的落地窗被擦得透亮。夜光下,有明亮的星子眨着眼睛。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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