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落在大梁国王都。
这是大梁国开国以來,从來不曾有过的好月色。平日里都下雪的夜晚,今日里却晴空万里。
端木阳泰端坐在牢房里凝神打坐,忽然睁开眼來,透过那安着铁制栅栏的小窗,瞧见了那轮满月。。这便是他这段日子以來,能够瞧见的外面世界的全部。
就在端木阳泰仰头瞧着月亮的当儿,一黑一白两鬼司突然从墙壁里头现身,他们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语不发地瞧着这个看起來让人觉得太过沉重的背影。突然,那黑衣青年便说话了,“老白,你说他是第几次抬头瞧那月亮了?我说这月亮……有这么好看么?”
说罢,黑衣青年也抬起头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高高在上的月亮。
被他换做老白的白衣男子侧过头來看了他一眼,尔后又继续站在那儿闭目养神,压根就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任凭自己的搭档在那里自言自语,“哎,看着就让我讨厌。发光发亮的东西,我都讨厌!”
黑衣青年忽然阴测测地说了那么一句,正在这时,闭目养神的白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尔后便抓着黑衣男子向后退了一步,沒入到了墙壁之中。
“有人。”
二人隐沒了身形沒有多久,空荡荡的地牢走廊里,果然传來轻盈的脚步之声。凭着端木阳泰的功夫,他是一定有听见那气息与脚步声的,甚至于,他都可以从这些微小的地判断出來來人是谁。
可是直到那人已经打开了牢房的门,都沒有见他转过身來看身后的人一眼。
“……师兄。我來看看你。”
來人进到这牢房里头來有好一会儿了,这才轻轻说了一句话。來者不是别人,正是闵润玉。是他前半生心心念念的女人,一心想要守护的小师妹,。ET
端木阳泰沒有答她的话,依旧抬头看着那轮月亮,直到眼睛盯得有些累了,这才颇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月光如此清澈美好,总会让他不自觉就想到惜离。然而,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他却一无所知。从下定决心要为她背负所有罪孽开始,端木阳泰便知道,从此他与那只狐妖,就要变成陌路人了。
纵然心中有多么不舍,那也是沒办法的事情。若沒有当初的相见,惜离就不会为了他大开杀戒;若沒有当初的杀戮,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一人难背的罪孽在身。端木阳泰自从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就在反复想着这些过往之事。思來想去,反而是被他想通了。
大概,这就是常人经常所说的因果吧。
“师兄,我带了些你最爱吃的饭菜过來。你尝尝吧。”
闵润玉见他沒有答话,倒也不是那么恼怒。相反,语气更是越发的轻柔。
然而,她这样的表现,只会让端木阳泰觉得更加的讽刺,“我不吃的,你还是拿回去吧。还有,以后也不要再來这个地方了。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端木阳泰回过头來,瞟了一眼闵润玉已然突起的肚子,说得意味深长。润玉听罢,浑身一颤,眼泪说上來便上來了,“师兄是不是在怪我……觉得是我落实了你欺上瞒下、妄图叛乱的罪名?”
“难道不是你做的么?”端木阳泰很是平静地瞧着闵润玉,只是越瞧,越觉得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太过陌生。
闵润玉大概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端木阳泰竟然会对她如此直白地说话。眼泪刚落下來沒有两三滴,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微微张着嘴,甚是惊奇地瞧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在他的眼里,沒有恨、沒有怨、更是沒有爱。
这样的眼神,让闵润玉觉得害怕,“师兄……”,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似乎是想唤回点什么,同时她又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徒劳。自她走出那一步开始,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润玉,你不必对我隐瞒了。你应该明白,端木家自前朝以來就一直在朝中有着屹立不倒的地位是为何?这些小事,怎么会逃过我的眼睛。只是……我沒想到,那人竟然说的是真的,我更沒想到,所谓“不得好死”的命运,竟然是由你亲手给我。哎,也罢,这样也好吧。”
端木阳泰叹息着,他说了很多话,可是闵润玉一句都沒有听懂,只能够摆着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神情瞧着他。不过,端木阳泰有一句话她是听懂了。这世界上沒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她为了孩子而牺牲了端木阳泰,这件事到底还是进了端木阳泰的耳朵里。
想到此,闵润玉不安地站了起來,向后退了几步,并一手护着肚子,满眼戒备地瞧着他,“师兄,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沒办法……他那天拿着香囊,含笑说着一些我和你之间根本沒有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怕了!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用來当作扳倒你的工具!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所以你就成了他用來扳倒我的工具?”端木阳泰似笑非笑地瞧着一脸紧张的闵润玉,脸上表情更是复杂至极,“你知不知道你帮他帮得有多可悲?等我死了,你就真的一点用处都沒有了。那个时候你在这后宫之中应该如何自处?他不在乎有沒有皇子,他还年轻,他可以老,可是在这后宫里头最得宠的女人却不会老。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呢?一开始,他之所以留你,只是利用你。为了牵制住我。现下你已经沒有任何用处了……”
“不,不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着的闵润玉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地捂住了耳朵,她尖锐失控的嗓音在这地牢幽暗的天地之间久久回荡不去,“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
“……妖言惑众。”端木阳泰愣了一下,虽然他已经不再爱这个女人,虽然他的心已经给了洛惜离,可是看着这个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师妹这么对着自己。到头來,端木阳泰的心还是痛了,“妖言惑众。呵呵……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这四个字居然也会从你闵润玉的口中说出來。你走吧,也不用觉得有多愧疚。到底你是为求自保,且这是我的劫数,因果循环,理应如此。我不怪你……不过,润玉,听为兄最后一句劝戒,种因得果,自端木阳泰之后,莫再助纣为虐,妄造杀孽了。”
“……你明日就要行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送你,就做了这桌菜。趁着还热着,你好生把它们吃了吧。”
闵润玉紧紧闭着眼睛,眼泪沒完沒了地往外淌着。她浑身颤抖地转过身去,一手倚着冰凉的牢房门,好像仅仅只是说上那么一段话,便要了她所有的力气。
又是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地牢里再次安静了下來。端木阳泰睁着一双蓝黑色的眼眸,表情平静而又安详,突然,他站起了身,坐到了桌边,在端起饭碗时,轻轻说了声谢谢。尔后便果真就着米饭,大快朵颐起來。
这时,那一对鬼司便又出现了。只见那黑衣青年十分不耐地甩开了白的手道:“又何必躲躲闪闪,那一介女流,沒有半点法术,怎能瞧见咱们?”
白瞥了他一眼,沒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在吃饭的端木阳泰,突然他摊开自己手上的账簿,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黑衣青年见状,不免一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回过神,“难怪,这女子诬陷忠良,日后要下拔舌地狱的,说不定还真能瞧见咱们……还好还好,老白,亏得你机灵,不然,咱们说不定就要现了踪迹了。吓人一跳是小,不小心改了她命数才是真。”
黑衣人咧嘴笑了笑,说话间,白已经将闵润玉的生前死后都写了个净。突然,他一关账本,终于是又吐出來两个字,“多嘴。”,转头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哎,你等等我啊!”黑衣青年一愣,颇为苦恼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吃着丰盛晚餐的端木阳泰,这才头也不回地向着白消失的方向追去。
正在这时,端木阳泰已经用完这丰盛的一餐。之后,他便又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仰头瞧着那月亮,继续回忆着他与惜离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想放过。
“离儿。若你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数,百年之后一定要來寻我……來生,我一定与你再续前缘,定然不会负你分毫。”说着,端木阳泰静静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第二天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