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雪泉酒哟,忘忧忘恼忘掉寒冷哟。用它祭奠冰封平原的真龙哟,保佑我们……”
老头唱起了年份久远,冰封平原上广为流传的猎兽歌,在街上随便揪住一个三岁以上的孩子,问他会不会唱这首歌,得到的答案有八成以上是一个肯定的点头。
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枚婴儿拳头一般的小小酒杯,将雪泉酒倾入酒杯中,井喷般的泡沫涌上打湿了老头的手。他递给禹轩一杯,禹轩看着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老头大度一笑,大声道:“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时期,小兄弟你要知道,要是我真想害你,我就不会用这么好的雪泉酒,这完全是浪费!”老人提起酒囊喝了口酒,再抬起他递出去的酒杯抿了一口。
禹轩露出尴尬歉意的笑,不再推辞,接过老头递来的酒。
“干。”禹轩举起酒杯。
“干。”
两人一饮而尽。禹轩放下酒杯,将雪泉酒积在他肺部的气缓慢地吐出嘴,口腔里一片刺辣。这和白酒的火辣截然不同,它是如同被针刺般的感觉,白酒的火辣郁在咽喉久久不能退散,而雪泉酒的刺辣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雪泉酒的酒精度数也不高。禹轩把酒杯放在一墩陈旧木桶上,说:“好酒,的确与我以往喝过的雪泉酒截然不同,不过……太阳已经坠到城墙下了。”
老人满上两个酒杯,抬头看了看,天空昏黄,高大的城墙遮挡住了太阳。不过推算一下时间,就能知道如今已经几近夜幕,这意味禹轩需要往城门赶了。
“真扫兴啊,刚和脾气相投的人喝上两杯,就要散宴,这是只有酒的宴席,不过终究要散啊。”
禹轩疑惑,“脾气相投?老伯何处看出,在下和老伯的脾气相投了,你我不过说了寥寥几句话,相坐而谈也不过几分钟。”
“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我能够知道。”老者摆摆手,又示意禹轩喝酒,他们对饮一杯,老者才说:“你刚刚躺在沙包上的眼神,曾经十年前的我,也是如此。”
“我……”
老者打断,“你想复仇,这种念头几乎深入了你的骨髓,你的灵魂,你的刀里,我说得不错吧。”
禹轩默然,许久才说:“我的确想要那个名叫林榭雨的女人的项上人头。”
“你知道她的名字。”老者讶然,说:“不过,我可不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然后你再犯人,人再犯你,循环不休连绵不止?最后必须有人付出死亡的代价,才能让此循环结束么?”
禹轩语气冷了下来,“我差点就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不过接下来的,会是那个叫林榭雨的女人付出这种代价。”
老人苦笑,他将酒杯放到禹轩面前,什么也不说了。禹轩怔怔地看着酒杯上仅仅达到杯壁一半的水线,这是最后的半杯,老者把剩下的雪泉酒全给了他。
老者说:“你知道我表达能力不好,我说的,我辩不过你。但是我的仇人至今活着,就在骨都,我们两个冰释前嫌了,都看淡了。如今他负责把货物运到这里,然后我来负责把它们卖给商贩。我们两个约好了,要是谁有一天想不开,实在想报仇,我们另一个不能反抗。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想报仇,这是几百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情了。”
禹轩喝了剩下的酒。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一会,他回答:“谢谢。”
老者按着膝盖站起来,哐当一声,他吃惊地看着木桶上的剑,在一秒之前木桶上仅仅只有禹轩的酒杯。
禹轩将刀庚放了下来,剑是从刀庚的鞘口伸出来的,他将剑放到了木桶上。这是一柄乌黑透亮的无脊短剑,简致的浅白细花纹铸于整条剑身,无剑柄,和所有从刀庚弹出的刀片一样,只能称之为剑身。老者仔细端详这片剑身,剑身中央平滑的剑脊和剑身顶部的剑锋全都是乌黑色,隐隐反射着光亮,两侧的剑刃却银白锋亮。
“林榭雨让我杀死一只开山甲兽,据她所说这是她寻找我的理由。”禹轩说。
老头惊讶说:“那可是号称冰封平原上,任何武器都无法穿透的甲胄,开山甲兽用以劈开冰山穿透冰层的最有利武器,在四大巨兽里面,从来没有杀死过它的记录,你们……”
“记录,不过是骨都一些无聊的老家伙搞的毫无意义的东西,别说我们曾杀过开山甲兽,以前很可能就有过围猎开山甲兽的行动,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我们也是从一本久远的古籍里知道,开山甲兽的弱点和习性,这说明以前就有人对开山甲兽有过想法。”
老人问:“那和这把剑有什么关系,连剑茎都没有,难道是这把剑能够刺穿开山甲兽的甲胄?”
禹轩说:“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可以。不过并不是这把剑刺穿开山甲兽的甲胄,我还有另一把刀,铁制长刀,它名叫‘斩骨’。”
禹轩说出铁制二字时,老人浑浊的目光焕然一闪,他抬起头,再三确认:“你在说什么?铁制长刀?好,好,好,”老人一连说出三个好字,每一字拍一下手掌,语气兴奋,“原来如此,我许久之前也曾想过,若是铁制武器,有没有可能穿透开山甲兽的甲胄,果然可以!等等,慢着,你刚才说,这把剑也可以?”
“剑身用开山甲兽一枚鳞甲制成,剑刃两侧夹有生铁,所以说论剑刃的锋利度,这把剑是可以劈开开山甲兽的甲胄的,它的名字,‘开山’。”禹轩双手端起无柄短剑,“剑身全长一十六寸,底部制成玲珑锁式,能与玲珑锁握柄咬合。老伯,你我仅仅相识不足一日,你请我一顿酒,我送老伯一把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
老人连忙站起来,摆摆手,“一壶雪泉酒,与一柄夹铁短剑,两者的价值,你我作为在冰封平原生活日次之久的猎人,再清楚不过,此非等价交换,更谈不上礼尚往来。”
“老伯的那半杯酒,已经足够抵消‘开山’的价值。至少,在我心中是这么想的,我就要离开骨都了,希望老伯不要拒绝。”禹轩双手托剑,微低着头,他在向老人恳求。
“那就……暂且在我这里寄存着吧,你什么时候回来?”老人双手接过剑,轻抚着平滑的剑脊,其上的花纹擦过他的指尖。
“就像老伯所说,我想割断这一切与我的联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禹轩抱拳,”再见,保重。”
老者看着禹轩的背影,那袭沉重的蓑衣在冷风中飘扬,长长的刀庚追随着那抹背影,视野尽头是那挡住了一半天空的城墙。
……
“看见他了,他无处可逃,果然封住了所有副门以后,骨都就是一座仅有一个出口的牢狱,所有试图逃离的罪犯都会为此感到绝望。”城墙内部,汪都尉透过窗口俯瞰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流,作为骨都名声显盛的“白毛鹰眼”,他一眼就扫到了浑身包裹在蓑衣中的“刀庚猎手”还有那背在背后长矩形木箱“刀庚”。
虽然主城门街头行人许许多多穿上了遮雪的蓑衣,但这并不妨碍汪将军的视线。
“都尉大人,淮盟与我们打过招呼,我们需要出手吗?”有侍卫在旁问。
汪都尉不着痕迹的触碰兜里的鼓鼓囊囊,摇摇头,“不需要,我们是城门侍卫,怎么可能屈尊为那些奸诈商贾卖命,不过看在淮盟对骨都还是有不小贡献的份上,张毅,你去向玄黄旗绍兴族打个招呼,接下来就轮到我们看戏的时间了。”
“是!”
禹轩表面上平静地站在排队中,这条从城门延伸到主城门街头的长龙正一寸一寸地往前挪,队伍最前方两列卫兵逐个逐个的检查过往的行人。
所有的异常他都了然于心,他叹了口气,但这一切都没有逃出他的掌控。街头左边的特产铺有五个猎人藏身,长队的后头也有不清楚数目的猎人,右侧倚在墙边的猎人数量有四个,在检查的两列卫兵旁有三个左右的猎人,从刚才就突然出现。所有他注意到的这些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唯恐他不知道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