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跟夏驹道别。
从岫城匆匆离开,马车驶向黄金城的方向而去。这是一段漫长而曲折的道路,尽管时长只有一天多一点,也尽管他们曾走过一次,但他们坐在车上,烦闷难熬,巴不得一个跨步的,就从岫城瞬息回到黄金城。也只有那一片拔地而起,漫漫无际的黄金城墙,才能偶尔的,细微的将他们心里的愧疚稍稍忘怀一点。
但他们从未想过,也未曾预料过,震天响地的呐喊声陡然间包裹了整个车厢。
这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岫城已有不短时间。狄赤探头刚想去问车夫发生了什么事情,王车夫掀开帘布脸色苍白,他急道:“沙寇,是那些沙寇,他们藏在沙丘下等着我们,我们绝对逃不出他们的追杀。”
由于王车夫掀开了帘布,车厢内四人看清了前方的情形。一个又一个身缠白布,皮肤黝黑的男人涌上沙丘,浩浩汤汤地朝他们冲下。那是一支散乱而凶狠的军队,每个人目露贪婪的光芒盯着他们,而沙丘的最顶处,站着两个高挑的身影。
“我们马上往回走,跟那个夏驹汇合,说不定还有……”王车夫往回勒紧缰绳。
“算了,王车夫,住手吧。”狄赤低声说。
“可是……”
禹轩说:“问题就是,即使你现在往回走,也已经迟了,沙寇有无数种方法接近我们,将我们擒拿,停下来吧,现在我们还不如静下来想想,该如何脱身。”
俞长缨瞪大眼睛,问:“可是,我们落入沙寇手里,不就是死……死路一条吗?”她竟然并非禹轩预料中的神色惶急,方寸大乱,她只是身子有些颤抖。明明看出她的恐惧,却又知道这些许的恐惧无法击溃她的理智。
禹轩朝她赞许地点头,道:“虽说不知有什么理由沙寇会暂且不杀我们,但我心里就总有这样的想法,从他一开始利用我们调虎离山,攻破岫城我便知道,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奸险的人,他的计划十分精密,只要稍有一环出了差错,便全盘皆输,但是……”
“但是我偏偏一脚毫不犹豫地重重踏了下去,结果被其狠狠地诈了一把。”狄赤面无表情地说、此刻喊杀声已然近在耳前,沙寇们挥着长刀围在马车周边,声音渐渐地安静下去。有一人分开人群,站在马车前方,朝他们彬彬有礼的弯腰:“有请赤大人和其他几位朋友赏脸,我家小姐有请。”
王翦盯着那人,喃喃自语:“果然!果然。”那人面目普通,衣着普通,并不是犹如周围沙寇们一般身缠白布,而是普通百姓的穿着。
狄赤目光凛冽:“你们前面带路,我并不想下车。”
“我们绝无让大人下车的想法。”那人冷笑一声,说:“来人!将帘布缠紧,我们迎接这四位大人回去!”
欢呼声浪潮般涌来,车门帘布被拉下,车厢内一片漆黑。前方传来王车夫的一声惨叫,随后马车慢慢地晃动,朝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方向驶去,暗红的血液从门帘渗入。俞长缨正暗自伤心,忽然发觉,狄赤藏在椅子上的拳头握紧了,如同握着冰冷的锐剑,却让人感觉不到这把锐剑该往哪个方向劈去。
“你可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我当真越来越敬佩你了。”那两个高挑的人影,其中一个以女声道,这声音正是苪卉的声音。
“不过是瞎蒙蒙对了,我对赤毫不了解,但想来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那男人道:“我借他之手引开岫城的兵力,他到了黄金城还不见到我们的埋伏,说不定会回到岫城探查究竟,看到岫城的惨况以后,还能去哪,肯定会回黄金城。”
女子道:“那么最重要的,便是那赤大人到底会不会回到岫城探查咯?”
“所幸我没猜错,将岫城的事情弄完以后,花费一两天的时间在这里静候,果然钓到了一条大鱼。”男子笑了一声。
“他们来大沙漠的目的,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轻声问:“根据你的语气,你知道了他们来到这里以后,可不轻松的模样,这对你来讲可是少见的很,为什么?”
远眺那两道人影,那挺拔的人影搂住了那纤细苗条的人影。男子以同样轻柔的声音道:“傻瓜,你还不相信我么?毕竟是赤大人,在帝都里也是重要的人物,他们来了,想必也跟我们沙寇有些关系,我能不为你紧张么?”
“这倒也是,我们这小小的沙寇发展到今日,唉,总会有被帝都看上的一天,希望爷爷能够度过此劫吧。”女子伏在男子胸膛上,双手微微搂住男子的腰杆。她轻闭双眸,说着担忧的话,表情却是难以估量的安详宁静。
马车足足行驶了一天一夜。四人在车厢里当真是又闷又乏,连解手都不准许。在混混僵僵里,禹轩被唤醒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其拉下马车。刺眼的阳光一下子透入他的瞳孔,他猝不及防的眯着眼,这让他在短时间里根本无法视物。他陆陆续续察觉到,车上其余三人依次下来,当他已经能够勉强从一片白茫茫的视野里分辨出到底谁是谁时,见到一个大汉绑着俞长缨的双手,笑嘻嘻地在她的脸蛋上摸了一摸。
他眨了眨眼睛,低骂了一声:“拿开你的手!”
那大汉笑道:“你小子,沦为囚徒了,还给你爷爷这样装,我就算当场扒了这女娃的衣服,也毫无关系!”
“如果我说,有关系呢?”有男子的声音飘飘而至,但他并不是从远方走近,他早就在附近。
那大汉登时惶恐不堪,接连哈腰低头,说道:“是的,是的,林先生说是,便是。”
“林先生?”禹轩忽然抬头,想要将那个男子的相貌刻入眼帘。他相信其余三人同样也有这样的想法,一开始他在马车上的推测此时无限的接近真相,只要他知晓林姓后的下两个字,他便可以确信刚才的一番努力丝毫没有白费。
“是的,鄙人姓林,名作榭风。”男子脸上露出一种奇妙而又带着深意的笑容,通过这个表情,禹轩似乎了解到了这男子所知晓的一部分东西,又仿佛心领神会了男子想要隐瞒的某些东西。但事实上,除却这一小部分的模糊猜测,他根本一无所知,摸不着头脑,仅仅知道他们此番来大沙漠苦苦搜寻的人就这样轻易站在他们面前。这老天爷轻佻的捉弄令他们丧失了对未来预测的一切自信。
“林榭风么?”狄赤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或者说刚才的表情早就在岫城中用光了。林榭风笑吟吟,朝他伸出一只手,作握手状:“好久不见,赤先生,自从在帝都中闻见您的声音以来,我就一直对你心怀钦佩仰慕之情,总是盼望着能够见您一面,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我又未尝不想要与您共同畅聊天下之事呢?橙先生,或者说林先生。”狄赤报以僵硬的笑容。
有女子奇道:“橙?那是什么字,榭风,你以前有别的名字么?”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那位欺瞒了他们的女子就站在林榭风身旁,那林榭风所带来的震惊与撼动如同漫天盖地的一股沙尘风暴,将所有原本肉眼可见的东西掩盖住了。但已经没人想要去指责诘问什么,也没人去理会那苪卉乌亮的眸子里藏的到底是黑色珍珠,还是蛇蝎毒胆。
他们的马车处于连绵紧密,包围成团的数十顶白色帐篷中,炎日骄阳高高悬挂在空中,黄沙悄悄卷过任意一只马蹄,一把尖刀。一座黑褐的尖峰,或者说一块挺拔指天,狭长尖锐的巨石耸立在帐篷区旁,一杆天蓝的旗帜在漫天沙黄中鲜艳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