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璧的命令一出,那些士兵纷纷下马,但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兵士却没有下马,反而催动战马不徐不疾地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行去。而在队伍的最后面也有一个士兵,也沿着刚才来的路向后行去。
“我们也休息一下吧,饭食一会儿就好。”风璧回头对牧赐说道
一行人走到路边的一片稀疏的树林里,牧赐解下了竹箱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拿出了竹箱中的刀笔简墨,刮去了竹简上的墨字。开口问道:“令尊名讳、姓、氏可否告知?在什么时候受到天子的册封?封地在什么地方?”
“先考讳曦,是轩辕黄帝的大臣风后的后裔,故以风为姓,先辈从无封赐,故无氏。受封日期是今年三月既望,封地在华狄交界处的一片无名之地,那里本来有些夷夏杂居的小部落。”风璧说着也在牧赐旁边坐了下来。
牧赐下笔如飞,边在竹简上写字便说道:“我叫牧赐,牧姓出于力牧,而力牧也是黄帝的大臣。力牧与风后共同辅佐轩辕黄帝成不世功业,我们的祖先同朝为臣,那我们两家应该是世交啊。”
“这样说,还真是世交。”风璧敷衍地答应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牧赐手中的竹简,只见牧赐下笔如飞,数息之间,两行小字就工工整整地书写到了竹简之上。上写着:春三月甲亥,风曦以御戎勤王之功,天子封以子男之田。父薨子继,世袭罔替。
“你看看怎么样?”说着吹了吹竹简上的墨迹,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风璧。
“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样随便一写就行了?”
牧赐晃动着手里的笔打趣地玩笑道:“知道这笔是什么笔,这简是什么简吗?”
“笔是毛笔,简是竹简。”
“非也非也!这笔是晋董狐之笔,这简是齐太史之简。当年年幼的成王一片桐叶封弟,录于史官之笔,而后叔虞封唐。成王虽然年幼却也一言九鼎,更何况是成年的乾纲独断的华胥氏天子。”牧赐得意的说道。
风璧一时无话,微笑了一下,便低头暗自思量着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并对猜测着牧赐的身份。
牧赐也知趣地不再说话,装好刀笔竹简,扭回头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
这片山林间禽兽活跃,不时有雄雉大声鸣叫着,振动着翅膀飞来飞去,却总是飞不高,看着是那么的笨重不灵便,飞了那么几十步的距离就落地,随即在地上狂奔,不一会儿没入林子不见了。细细想来,它奔跑倒比飞翔来的快多了。离此不远处的山崖顶上,苍鹰正用那双能察秋毫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正在这时一只被狩猎的兵士惊起的野雉扑腾着翅膀从藏身处飞了起来。苍鹰当机立断蹬腿展翅,从高崖上俯冲而下,在半空中成功地劫杀了这只惊慌失措的野雉。
再看那些兵士,有的捡柴生火,有的提着皮袋取水,有的牵着着马匹到有水草的地方给马饮水喂草,有的解下马匹身上驮着的口袋埋锅造饭。取出随身携带的刀斧砍伐竹木削尖前端,做成飞矛飞掷出去,射杀野兔野鸡。有的直接步履如风,追着漫山遍野兔子跑,追到后直接一棒子打死,不能不佩服那双追风神腿。还有一个身形魁梧的士兵直接拾起脚边的石块追着兔子打,眼见着把一只肥兔子吓得钻回了洞里,悻悻而回。
“你们不是有军粮吗?为什么还要这样麻烦?”牧赐用肩膀碰了碰坐在身旁风璧问道。
这时的风璧抱着双腿,前额靠在了膝盖上略作小憩,但话音还是从臂弯里传出:“诸夏军队行军打仗时吃的糗粮,一般是把煮熟的粟米晒干,吃的时候放到锅里,加上野菜豆子什么的煮成稠羹。戎狄与华夏种姓不同,上天教给的谋生的手段不一样,中原土地肥沃盛产稻谷,草原水草丰美盛产牛羊,因此戎狄骑兵的军粮是主要是风干的牛肉。几百斤的牛肉风干后就百八十斤左右,三四个戎狄士兵就能携带,可以吃几个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戎狄骑兵可以千里转战而军食不乏。相比于经常为军粮转运困难发愁的诸夏部族,戎狄有着绝对的优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我们在戎狄看来笨重异常。我们在长期与戎狄作战,深受其风气浸染。征伐之余也向我们那些剽悍的对手学习,学习他们的战法和齐射,就连这食用风干肉的习惯也学来了。一有机会就捕猎禽兽补充军食的做法,也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牧赐听到了书简之上略之不言的事情,不禁感叹道。但看着那些搭放在马背上的弓囊箭笥,仍是不解的问到:“捕猎禽兽,既然有弓箭,为什么还要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呢?”
牧赐随口一问,戳中了这位年少的君侯的心事。风璧无奈的说道:“这些弓箭是进献给天子的贡品,不宜沾染污秽。再说了此等强弓利箭,得来不易。用来射杀禽兽,实在是大材小用。没有强弓硬弩,迅捷如风的游牧骑兵甚是难打。这个年月,谷贵如珠,薪贵如桂,更别说盐巴铜铁战马军械,我已近倾尽资财,但还是杯水车薪。这打仗说到底打的是人口,打的是财货。像我这种白手起家的,难呐!”
“能组建起一支军队,肯定富庶非常,哭什么穷啊。”
“祖宗的那点家底,先父的时候就折腾光了,我从先父手中接过担子的时候,几乎是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奔溃解散的边缘。兵法云: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食人炊骨士无反北之心的毕竟是极少数。靠着一点一点缴获敌军辎重粮草牛羊皮货,拿这些东西诸夏部族换来粮食布匹茶盐,再拿这些东西到那些不与我们为敌的戎狄部落换来马匹和风干肉。到现在为止我都是这样以战养战,到现在战马军食,颇有斩获。但军械奇缺,铜铁军械在戎狄那里也是稀缺物什,武备废弛的诸夏怕是也没有多少。”
“我听说西王畿一片乱象,戎狄纷起,还有戎狄部族跟你做交易?”牧赐心目中的西王畿现在是戎狄和诸夏的血火战场,不可能出现这种交易资敌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戎狄部落都想打仗,都想入主中原。大部分戎狄部落逐水草而居,只在特定的时间到临近的诸夏部落交换物品,除此再无多余的交流,跟别说发生大战了。现在折腾的那些戎狄都是些野心勃勃又不自量力的那些小部族。真正有能力撼动华夏的那些大部族,比如南匈奴、鬼渠、东羌、幽戎等部族都是蓄而不发旁观等待。”说到这里原本小憩养神的风璧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精光。
“等待什么机会?”牧赐追问道。
“天子东迁,大势未明。各方诸侯的态度和动向成为关键。而今王室虽微,诸侯尚强。如果能有人行霸主攘夷之事,他们自然会掂量掂量小心行事。但如果诸夏自相攻伐同室操戈,他们便会一拥而上鲸吞蚕食各个击破。所以这一次天子主持的河阳盟会就显得尤为重要,天子于诸侯的态度决定着我的命运。要是诸侯相攻西王畿被放弃,我无论如何也扛不住鬼渠、东羌、南匈奴这三方的压力,只有被迫撤出了。”
说话间有士兵送来了食物,一只烤鸡,两碗稠羹,一些野果子。这些东西被分成了两份放在了二人面前。饿得前心贴后背的牧赐连忙甩开腮帮子,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放下碗筷,擦了擦油圈嘴,发现旁边的风璧正在看着自己,忽然发觉刚才自己有些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吃相不好看,见笑了。”
“哈哈哈!”风璧看着牧赐,不由得扑哧一乐笑出声来。
牧赐低头一看,原来风璧的那份早就吃完了。光顾着着自己吃,都没发觉风璧什么时候吃完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这个狼吞虎咽不顾吃相的人更快,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不服不行啊。
看着一脸意犹未尽,两眼向煮羹的锅灶里踅摸的牧赐,风璧从身后取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风干的牛肉,尝尝。”
牧赐接过袋子取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嚼了一会儿后腮帮子就停下来不嚼了,眼睛上下左右乱转。
看着表情奇怪的牧赐,风璧疑惑的问道:“是不是食生啖膻,有点不太习惯?”
牧赐咽了嘴里的牛肉,回味了一下说道:“天子无故不杀牛,民间私自宰牛也是犯罪,所以我从来没有吃过牛肉。今天若不是碰上你,我还真不知道牛肉是什么味道的,我刚才是在细品其中的滋味。原来牛肉是这个味道的,这真是托了戎狄的福了。”说着又吃了一块。
“那你能说说这牛肉是什么味道吗?”“味道不好言说,倒是有点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