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不仅有梁国的细作,几乎所有诸侯国都往这里派遣了细作。这些人心思缜密,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立即闻着味儿。如此不寻常的异动自然逃不出这些细作们的眼睛,一封封密信一只只飞鸽不断送出,风宥一行的一举一动都被详细地上报到了列国的庙堂上,这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了,但风宥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范然的府上稍事休息之后,风宥又动身前往太史府看望伯父了。
回到不怎么熟悉的太史府,老家宰钟阅连忙把风宥迎了进去。来到书房,老太史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笔耕不辍,不能在疆场上杀贼荡寇,就只能在史简上口诛笔伐了。须发全白了,身体也更瘦了,但精气神尚在,腰杆不塌背不驼,一杆史笔书写流利。
风宥没有吱声,走到书案前拿起一片尚未编订的竹简,“此乃千年之前的上古史事,皆为百姓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史家据事录实,伯父怎么能把这些写入正史呢?”分别半载,风宥一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只能以此破题了。
老太史听出了风宥的声音,但自顾自地书写没有回头。“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有位高人名叫胡隐,自你走后他就拜在了我的门下专心治学。他坦言说自己是千年狐妖,得道成人形时舜王在位,禹王之父鲧尚在治水。我依其记叙之言逐条考证,再与上古时传下的龟书石刻相印证,录其可信之言,有何不可?!”
风宥点了点头,史官记事对于模糊不清的往事是可以如此考证的。说起考证风宥又想起了些记忆深处的东西,“伯父,《山海图经》上这些奇禽怪兽、山川分布到底是不是真的?”《山海经》里面的所有的怪兽都没个畜牲样且很多怪兽喜欢吃人,风宥小时候最喜欢看这些妖怪图画了,但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那样的活物。
“山川移位沧海桑田的变化可以从巫史文字中看出些端倪来,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三易以《连山》为首,《连山》以艮卦为首。为何把象征山岳的艮卦安排为卦首,究其原因是因为上古曾经发生大洪水,天下九薮如云梦泽、华阳泽、巨野泽等皆是上古洪水的遗迹。那时的人民为避洪水之祸都迁居于高高在上避水的山陵之上了,感念大山的恩德,故把艮卦推为卦首。而艮卦属土且有停止之意,也可见先民祈祷洪水早日停止的殷殷期盼。禹王治水疏淤导流,引江河归海,安定海内。而这时山川地貌或多或少都已经被洪水之力给改变了,《山海经》的记载与如今的山川河流有些地方对不上也就不足为怪了。这些怪兽就更好解释了,上古时代中原有大象有犀牛,中原豫州的“豫”字,左边“予”字相矛之形,右边为“象”,合为以矛戈猎杀大象之意。而今它们在中原被猎杀绝迹,只在吴楚之南的蛮瘴之地才能一见。昔日吴王夫差伐越有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恐怕吴越之地的犀牛也被杀得所剩无几了。我等的后人也可能因为看不到活的犀牛大象而把它们当做怪兽一样看待,就像你我看待《山海经》里的那些怪物一样。造化之力与人力一起改变了万物兴歇的轨迹,以今日之状貌不能断昔日之光景,故此我也不敢断言《山海经》中所言的怪兽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真实的存在过。”
既然老太史都说不清真假,风宥也不再刨根问底地追究了,在书架上翻出一卷画在羊皮上的《山海经》,坐在老太史的旁边读了起来。
父子二人就这样静静地专注着自己的事,虽然不言不语,但都能感觉得到彼此之间温暖的亲情。
红轮西沉,玉兔当空。灯架上的蜡烛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老家宰钟阅拿着蜡烛进来替换了,并轻声对风宥言道:“少主,范府有人传话来,说请公子回去,事不宜迟今晚就做。”
风宥揉了揉眼睛起身对着老太史施礼一揖到地,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老太史言等,风宥立即转回了身。
老太史停下笔转过身子对风宥道:“东黎国的姜肇上门提过亲,想把东黎候姜不恤的妹妹嫁给你。”
“姜不恤的妹妹,伯父你答应了?”风宥惊讶地问道。
“没有!问问你的意思。”老太史言道。
风宥眼冒春光搓着手问道:“长得怎么样?”
“没见过!但东黎国的公主,想来姿色差不到哪里去。”老太史的话说出了口,但立马觉得有些不对劲,继而一本正经地训责道:“你这混账怎么开口就言美丑,如此浅薄粗俗,枉费了十几年的诗书教化。”
风宥噗嗤一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希望自己的夫人貌美如花婀娜多姿,看着心里痛快啊!虽然有诗书教化,但我还是个吃五谷的俗人,既是俗人自然难免俗人之俗了。”又问道:“伯父,我伯母美吗?”
老太史把手中笔杆在案上猛地一戳,骂道:“混账!这是你一个当晚辈的该问的吗?!”但过了会儿,又低声言道:“十五岁我就娶了姜戎国君的姐姐,她端庄温淑,宜室宜家。给她陪嫁的还有她的两个妹妹,数十年间,妻妾媵御共九人,不过她们都先我而去了。”想起自己的夫人,垂垂老矣的老太史还是不禁有些唏嘘惋念。
“我少年玩心未定,等什么时候我不浅薄粗俗的时候再谈论婚嫁不迟。还望伯父牵线搭桥,梁君风璧正缺一个强大的盟友靠山呢!”风宥觉得自己现在还无意婚嫁之事,就想顺势把这位公主塞给风璧。这样一来,有了东黎国对晋国和南楚国的牵制掣肘,风璧雄霸荆梁就少了许多阻碍。
老太史道:“你不愿意,那就这么办吧!”
“嗯”风宥点点头,就从太史府中出来直奔了孔方街,风愆早就等待在了那里。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宥和风愆悄悄地走马离开了王城,一路向北。大河边早有安排好的渡船,载着二人渡过了大河。二人舍船就步,向着当初建坛的地方行进。
夜晚的旷野上,草深林密,埋伏着重重杀机……
风宥和风璧披荆斩棘一路前行,顺利地找到了目标。当初的祭天高台饱经风雨侵蚀,如今只剩下一个高大的形如坟包的大土堆了。
风宥言道:“就是这里!”风宥亲自参加过河阳盟会,此情此景怎能轻易忘却呢!
确定了地方,风愆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边念动咒语,一边围绕着土堆底部画了一个圆圈,并在土堆上画下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一切做完,围绕着土堆踏起了禹步,三圈踏完,随着一声“起”,“轰隆”一声,整个大土丘从地面上被拔起来,悬浮在了空中。再看风愆施术掐诀,把土丘移到远处,随即巫术一收,土石伴随着了“隆隆”巨响从空中掉落下来,散落一地。
风愆道:“你当日怎么封印的,就逆踏禹步而行解封。”
风宥也没有多说,踏罡步斗,默念口诀……风宥的四方禹步一踏完,一股惊人的热浪就从脚下的地底深处喷薄而出,吹动了衣袂,摇响了树枝,在荒草丛中荡起了波浪,骇人的魔力让风宥产生了一种被火炉炙烤的感觉。但这股热浪只持续了一会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阵热浪一阵比一阵弱,最后归于了平静。
有感于火魃强大的魔力,风宥不无担忧地说道:“被封印了还有如此魔力,那要是不小心放跑它岂不是贻害无穷?!若不是对我们有用,就该直接让它灰飞烟灭。”
“道不可涨尽,魔不可灭尽。灭了此火魃,别的地方会有比之更强大的旱魃生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此循环,煌煌正道将会万劫不复。因而巫道大能、前辈修士都不会对这些魔物痛下杀手,只以封印作罢。大巫祝施下的巫咒封印,只要遇到外力蛮开,藏有咒印的冰剑就会发动,插入火魃的心脏,灭其元灵。”风愆在一路与风宥的接触中加了几分熟稔,但依旧言语冰冷地解释道。
风宥问道:“要把整具火魃尸都搬回去吗?”
风愆道:“把火魃尸从地下起出,解封封印,再用榆、柳、桑、槐、桃五种阴木焚烧火魃,木灰尸烬中能炼出一颗火云丹。有了它即可,不必大费周章搬旱魃。”
“火灾元凶竟然会被火烧死,造物神奇啊!那就动手吧!”风宥道。
风愆从怀中取出符箓一张,贴到了地面上,而后左手掐剑指,指尖顶到面具的嘴唇处,口里念念有词……
地下传来了剧烈的响动声,风宥觉得脚下的土地正在颤抖,而以符箓为中心的地面上裂开了蜘蛛网状的的裂缝,且裂缝越张越大,随着强烈的震动,从地底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一具面目狰狞的火魃尸,那张符箓正好镇在其眉心泥丸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