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宥正想继续试探,妇人们做好饭食端了进来,招呼风宥用餐饮酒。文封文宏父子又是倒酒又是夹菜,但就是绝口不提人参娃娃之事了。再问下去,他们两个俱是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要风宥吃好喝好。风宥也明白这其中有猫腻儿,也不再刨根问底了,埋头于酒菜之间。一通风卷残云之后,主人家安排风宥在厅堂中隔壁的厢房里歇息。文封又叫妇人煮了一碗莱菔子汤给风宥端来,嘱咐说人参大补气,而莱菔子是行气良药,二者入药时药性相反相畏,故而莱菔子能够使人参的药性减弱失效,此药汤多喝几口有助于去火入眠。
一碗药汤饮尽,精神头有点萎顿了,但头脑依旧清明,没有一丝睡意。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索性仰躺盯着房梁一根一根地数椽子。“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数完了椽子数瓦片,“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五片……”数着数着,风宥的上下眼皮逐渐开始触碰打架了。正在风宥努力想去见周公的时候,房顶上传来了一连串微弱的瓦片碰撞的清脆声响,听得出来是有什么活物一步一步地走动。五掌沟地处深山老林,野兽众多,说不定是什么野猫、黄鼠狼子之类的东西。文峰家的屋舍依山势而建,没有另行砌筑正屋的后墙,只以山体为后墙。所以有几间房子是跟后面的山体连在一起的,有什么小动物想爬到房上简直是如履平地。故此风宥也没有太在意,只以为上面的“它”是位匆匆过客。
但事情并不像风宥所想,这位“它”一步一步走过来,越走越近。听动静最后停在了牧赐床榻正方的屋顶之上了。风宥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下一步动作,手不由得摸到了玉铉剑的剑柄……
“哗啦”一声,风宥正上方的屋顶的一片瓦被缓缓挪开,月光透过孔洞照在了风宥的脸上。风宥登时打起了十分精神,腰腿微曲随时准备从榻上翻下去,放在榻边的玉铉剑已经抽离剑鞘一尺多长。只要上面一有异动,风宥既能逃跑也能反抗。但“它”抽开瓦片后就好像停止了行动,敌不动我不动,风宥全神戒备躺在床榻上静观其变。
“呵呵哈哈!”从孔洞里探出了一张可爱的幼儿笑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无比毫无瑕疵如墨晶一般,天真无邪地盯着牧赐,纯出天然的笑声令人无法把他与敌人危险等字眼联系到一起。
相由心生,眼为心中之苗。如此天真童稚未经人世酱缸浸染,一颦一笑皆出于本真之心的幼童,即便他是妖鬼精怪之类的生灵,风宥也决然断定他对自己没有恶意。要是此判断大错特错,貌似童真无邪的幼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变化而来,那即便被他杀死风宥心甘情愿地也认了,谁叫自己太年轻阅历太浅呢!
风宥也面带微笑,将拔出的剑又轻轻插了回去,伸出两只手向其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看到风宥的举动,幼童又笑了:“呵呵哈哈!”随即一闪,身影消失在了风宥的视野里,原本被挡住的月光又照下来了。又一闪,婴儿肥的圆乎乎地脸庞又出现在了孔洞处,见到下面的举着双手的风宥后,开心地笑了两声后又躲回去了。童真萌动的天性显露无余,竟是与风宥躲猫猫玩游戏。
风宥暗想:荒山野岭,谁家也不会把这么大点的孩子半夜放出去玩,难不成是人参娃娃自己找上门而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翻起身穿戴好衣服,腰悬玉铉剑,走出了厢房。路过厅堂的时候由于走得太急,衣袂带风把桌上的昏暗的灯盏吹灭了,没有多在意这些事,径直走出了文家的庄园。被文封教训了一顿的看门狗此时特别地乖,竟没有吠叫一声。可能是狗也知道风宥是客人,无谓的吠叫只会招来主人的骂,在石头垒就避风避雨的狗窝里抬头瞥了一眼风宥,就继续趴下睡觉了。
风宥出门从小路往屋后的山上绕,没走两步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红兜肚的三尺幼童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树林里站着,依旧是“呵呵哈哈”对着自己笑。风宥蹲下身来,伸开双臂想把幼童引过来,熟料这一举动反倒弄巧成拙了。风宥双手摊开的时候,手掌那一个灵气汇聚若隐若现的“禁”字突然大放异彩,幼童一惊,在一股袅袅青烟中化身成了一只白兔,三蹦两跳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蹲在原地懊悔不已的风宥猛地一拍脑门,不住地苦笑,心里暗骂自己得意忘形,眼看着送上门儿来快煮熟了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要想在这茫茫山林里找到一只兔子的踪迹,那难度好比大海捞针,这一次错过了机会,不知道又要在这五掌沟中耽误多少时日,到头来抓不住得到人参娃娃还是两说的事。
风宥越想越懊悔,拳头不住地敲击紧锁的眉头。忽然前面的草丛中“沙沙”声响,抬头一看,草丛中一只兔子竖起耳朵三瓣子嘴不住地歙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宥。
不知道面前的人参兔子听不听得懂人话,但风宥还是道出了自己的肺腑一言:“人参小友,跟你说实话,在下此行就是来捉你的。但我不会像那些坏人一样拿你炖汤喝,只是想请你去我家做客顺便帮我个小忙。事成之后你想回这里的话我就把你送回来,不想回来就在那里待着。晋国不好说,梁国咱有势力,有我罩着,不会有憋宝的地师来欺负你。那女娲娘娘补天的灵山上还有一颗老大老大的神树,它可以每天陪着你玩。说不定你沾了补天灵石的灵气儿,还能快快长大呢!”风宥说了实话,就不知道人参兔子买不买账了。
不知道是听不懂人言还是对风宥所言无动于衷,人参娃娃所化的兔子还是一动不动,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
风宥有点微微焦躁:“成不成你说句话,做妖怪不带你这样大半夜吊人胃口的。我也是个暴脾气,今天还不吃强扭的瓜,要学那渭水河边姜吕望,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若是想跟我回去就带我找到你的本体,咱们一切好说。你要是不想跟我回去,那就离我远远的,别让我看到你。等我禀明晋侯赵庄,调遣来万儿八千个力夫,把小小的五掌沟挖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你。据我说知,以你的道行是无法移动本体的,别看你灵气化形的兔子跑得快,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那时把你擒到手,就没有这样优渥的条件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因为无知无畏。因为无知无畏,所以无法无天。等到岁月沧桑给了年少的生命足够的教训之后,磨圆棱角消磨了锐气的生命就会有知有畏。有知有畏既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悲哀,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惯了天命难违逆天者亡,就会不由自主地学会臣服,臣服于所谓强者所谓天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圣人和疯子干的事情,芸芸众生苍头百姓理解不了,但只有圣人和疯子才知道自己本心是什么。
知道了怕就会畏惧妥协,这只人参兔子也一样。跳过来在风宥的脚边嗅了嗅,随后一蹦一跳向林中行去,一步三回头生怕风宥跟不上。月光虽然暗淡但好歹还能看得见路,风宥也不假思索地跟着兔子上路了。
跟随着兔子的带领,翻岭跃涧,穿林爬山,在深山里转了好大一个圈后,兔子把风宥带到了一处隐藏在藤蔓密布的石壁前。风宥拨开藤蔓,只见石壁上有一条一尺多宽的岩石缝隙。兔子钻进了石缝中消失不见,风宥知道人参本体的就躲藏在这条缝隙中。手伸进里面发现里头的地方挺大的,左摸右摸摸到了一条软中带硬的圆柱状的东西。风宥大喜,拉出来一看,差点没吓个半死,原来是这条东西是一条绿色的细蛇。把蛇扔一边,又壮着胆子伸手摸。终于在石壁缝隙的深处摸到了一样有须有茎有枝有叶的东西,确认这是人参本体后,风宥又把收缩了回来。人参采挖贵在全须全尾,不小心损伤了细如发丝的参须都有可能影响其药效价值,如何把深藏石缝里的人参挖出来,倒让风宥犯了难。
正当风宥犯难之际,石缝里又传来“呵呵哈哈”的笑声,紧接着从石缝里爬出来一只用根须走路的人参。这根人参拇指大小的参体已成人形,四肢五官悉备。淡黄色的表皮上包裹着一层薄雾似的灵光,参体周围还萦绕着一圈五色光点璀璨闪耀的星辰光环,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风宥把人参拿到手中,脱离山石泥土之后,人参的茎秆从芦头处断开,原本舒展的根须立即打卷儿卷成了紧紧实实的一团,所有的灵光宝相立刻收敛,变成了一根很不起眼的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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