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送走了失魂落魄的裴元德,带着人返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梅钰那一吻落在青鸾唇上,众神使掩口而笑,又悄悄的退了下去。
待走远了,神使才好奇:“师尊,为何明明让那个姓裴的来搅和一场,反而他俩更亲了?”
一心捻着发丝得意的笑了:“这就像是骑马,不用鞭子打疼了,马哪儿有那么勤快。”
“那这一鞭子打得是两匹马啊。”神使开玩笑,一心大笑:“可不是,还是两匹真正的千里马。”
青鸾搭箭拉弓,梅钰细细指导:“如托婴儿,如抱泰山,再高一些,这里再拉开,这弓并不算硬,若是不拉满,力气不够,根本不可能杀死敌人……”
“梅郎上午怎么不这样指教?”青鸾面上飞红,梅钰站在青鸾身后一样脸红,嘴角根本就放不下来,双手握着青鸾的手,将她整个搂在怀里,故作正经:“上午是热身,这样是改正你一些小毛病,军营里都是这么教的。”
“怪不得男将不让带女营。”青鸾轻轻一笑,梅钰抿嘴,手上突然一动,青鸾尚未反应过来只听着箭中了箭靶,正中靶心贴在方才那支箭上。
“明白了就照做。”梅钰松了手后退一步,青鸾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瞄准了靶心之后笑了一下:“梅郎,其实我弓马还算尚可。”言罢松手,靶心上已经是三支箭。
青鸾到家时,福康在门口等候:“小姐,公主和驸马在等你呢。”
青鸾一听赶紧往正厅上去,进门就看到父母神色十分落寞,平安正趴在刘师傅身上哭哭啼啼。
母亲,怎么了?
青鸾慌张的比划着,琼瑶公主用手绢掩面,平永昶伸手:孩子,陛下让我去天行关领兵,我三日后就要走了。
青鸾大惊,平永昶却挤出笑容来宽慰青鸾:为父从军一直没有机会一展抱负,如今陛下重用,为父很高兴,为父也希望在老迈之前能有一番作为。
这话让青鸾无言以对,平永昶冲她笑一笑,指了指平安,然后比划:我去安慰你母亲,你要照顾弟弟。
青鸾点头,上前搂着平安,将他领回卧室里去。
琼瑶公主掩面主要是怕女儿发现自己面上的伤痕,此时人走了,平永昶拉开她的手,看到她满脸的泪痕,心痛如绞,半跪在她面前:你不要怕,我一定会回来,你要相信我的话,因为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做到了。
琼瑶公主伸手捧着平永昶的脸艰难的点点头。
等我回来,我带你走。
平永昶说完,琼瑶公主跪在了他面前扑进他怀里无声的抽泣,平永昶含泪,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头发,看到她发髻间已经无法遮蔽的白发,怜爱的低头轻轻一吻。
平永昶离京赴任的同日,杨致欢和祁宿也启程前往黄龙关赴任,二人因为是武举出身,分别任命为詹士府左右春坊的左右司直郎,领黄龙关男女营游击衔。
赵婉和岑萧二人送行至肃京城门外三里处,杨致欢坐在马上拱手:“就到这里吧,今日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相见,两位保重。”
岑萧点点头,看看祁宿:“你努努力,等你从黄龙关回来,就把她娶到手。”
祁宿大吃一惊,杨致欢震惊的看着祁宿,岑萧大笑,招呼赵婉转身纵马就跑,剩下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祁宿和惊诧的杨致欢面面相觑。
“你看中我了?”杨致欢用手点着自己胸口,祁宿脸一红,拼命点头。
“你是不是瞎。”杨致欢转身打马就跑,祁宿愣了一下赶紧追:“小欢你等等我。”
“不许叫小欢。”
“致欢……”
“不许叫。”
“小杨。”
“你有病啊!”
……
赵婉看着岑萧笑道:“我还当你看中杨致欢了,怎么反而替祁宿说破?”
岑萧连连摆手:“看什么看中,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男子汉还是先建功立业的要紧,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再谈婚论嫁不迟。”
赵婉一笑:“就怕缘分来了。”
“才不会。”岑萧望着远处肃京高耸的城楼:“我的心,我说了算。”
科举了结,拜官的拜官,回家等候安排的等候安排,肃京刚刚平静下来,青鸾与梅钰的婚事非常低调的举办了,参加婚礼的人很少,皇宫也只是象征性的派了礼部田恒来主婚以示重视,其余赏赐少得可怜。
而同日赵婉和裴元德的婚礼却是大办,裴家如今势头正热,赴宴的宾客几乎包括了所有肃京的达官贵人,赵婉身家又高,嫁妆排了一条长龙,观礼的人人赞叹,这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青鸾在婚礼当天才终于见到梅英,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毁了这位老将的身体,他强撑着精神穿着礼服含着笑坐在主位接受小儿女的叩拜。
礼毕之后梅钰在外接待宾客,青鸾则更衣去拜见梅英。
只是在婚礼上坐了坐说了两句话,梅英已经折腾的脸上发白,青鸾趴在他床边含泪:“侯爷……”
“叫错了。”梅英慈祥的看着青鸾,想要伸手替她擦泪,却无力抬起:“我老了,恢复的慢一些,别怕孩子,我死不了,我要等着看你坐在那个位置上。”
青鸾没想到梅钰会将这件事情告知梅英,稍稍有些惊讶,但也因为不必隐瞒而顿感轻松:“父亲,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坐在那。”
“能,你是我教大的,我知道。”梅英握住了青鸾的手:“别怕,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去吧,去吧。”
“侯,父亲,我明天……”青鸾依依不舍,梅英摇头:“我有的是人侍奉,你要去读书,习武,做你该做的事情,别来。”
“可是。”青鸾摇头,梅英坚决的板着脸:“别来,别让我生气。”
“是。”青鸾不敢让梅英太激动,只能先答应下来,擦着泪离开。
梅钰只是稍饮了两杯,大部分宾客前来赴宴是看重与梅钰以及东侯家里的交情,可是另外一边裴家的婚宴却又是不得不去,因此很早宾客就散尽了。梅钰领会这一遭婚礼一定要低调到不惹人注目才好,因此也并不觉得遗憾,命人早早收拾掉东西关闭大门。
走到了婚房,看到青鸾坐在喜榻上,梅钰却又忍不住有些难过。同样都是大日子,一边是鲜花着锦的热闹,一边却是冷冷清清。
“饿不饿?”梅钰上前看清了青鸾面上有泪痕,正犹豫该不该问,青鸾叹口气:“侯爷的身体当真不要紧么?”
梅钰听了这话忽的松了口气,看到青鸾有泪痕的时候,他本能的想到了裴元德,听了这话,顿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父亲这一次受了很多苦,不过胜在父亲一生习武,还算强健,从前相熟的几个太医都来看过,说是只要悉心调养,三五年里就能行动如常人了。”
“你不恨陛下?”青鸾听得心痛,梅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父亲说过,世事无常。”
青鸾自幼蒙东侯照料,读书习武都是东侯一手安排,心怀再造之恩:“若真的有一日,我会为你梅氏枉死之人平反。”
“臣,叩谢殿下。”梅钰动容行了一个大礼,青鸾将他扯起来,动作太大,碰翻了桌上的合卺杯,酒撒了出来。
“呀。”合卺杯撒了,这是极不吉利的事情,青鸾慌了,梅钰却一把拿过杯子,斟满了之后又泼在地上:“你我先敬先人,再敬彼此。”轻轻一语,便化解了青鸾的慌乱。
言罢又泼一杯,而后才拿着杯子贴近了青鸾坐下:“青鸾。”
“梅郎。”
龙凤呈祥,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再多的吉祥如意,也抵不过时运二字。梅钰搂着青鸾饮下着一杯酒,满心的欢喜之中一丝凄凉却是藏也藏不得。不该动情,不该相亲,因为彼此都明白知道这一场姻缘最长也长不过一年,可是不该动的偏偏就动了,生活绝不是事事计划好了就会按照计划执行。
既然已经开始,既然时日无多,倒不如装作糊涂,今日有酒今日醉,反正这红烛喜宴,都是实实在在。
“青鸾。”梅钰低低的唤了青鸾一句,青鸾脸红过耳,搂住了梅钰的脖子,深深一吻贴在梅钰唇上,便如点燃了一腔的火,恨不能将这一双皮囊烧成了飞灰随风散了。
皇帝坐在一心的对面,一心毕恭毕敬侍奉茶水,皇帝看看他:“一别多年,你的变化很大。”
“贫僧一直静候陛下,有生之年能够再次侍奉陛下,是贫僧的福分。”一心笑着,阴柔的声音让皇帝有些不适,但是他看一心的眼神却仍旧很热络。天寺的人,只能注定一生服用有毒的水,所谓上达天听,却又有几个神官能够真的得到上天启示?因此代代神官都渴望权利,短暂的生命里,都希望能够大权在握。
皇帝喜欢这些钻营的人,虽然他们大多狠毒阴险,可是他们是最好的伙伴,因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赢。
“我知道玉璋找过你。”皇帝淡然的说,一心淡然的答:“贫僧总有些优点能够被贵人发现。”
“天寺的人不可以让女人怀孕是真的?”皇帝皱皱眉头。
一心点头笑着:“正是,一旦饮下通明水,便终生不育。”
皇帝哼了一声:“虽然如此,你还是离玉璋远一些,朕还希望将来能让她好好的嫁给一个正经人。”
“是。”一心低头浅浅的冷笑。
“青鸾与玉璋,你觉得谁更适合。”皇帝叹口气,想起了重病的太子。
“玉璋公主是千金贵体,自然更加尊贵。”一心笑着回答,皇帝给了他一个白眼:“实话实说。”
“来日翁主登基,玉璋公主会是障碍。”一心这一次不笑了,皇帝点点头,神色凝重,低头点着楠木的桌面:“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女儿,朕做不到。”
一心噗嗤一声笑出来:“陛下到今天,有什么没做过,到了这里犹豫,实在是让贫僧都觉得好笑。”
皇帝怒目站起来,一心忽然跪地:“贫僧口无遮拦,还请陛下宽恕。”
皇帝明白,一心说的有道理,这一路从王爷到皇帝,双手沾满了血腥味,余生是怎么洗也洗不掉了。可是他不爱杀人,之前斩杀宗室的时候,真个肃京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让他每天都觉得恶心。他很清楚,这味道是他血亲们的血正流满了整个街面散发出来的,可是他却必须这么做。
统治,可以用忠诚也可以用恐惧,任何一个帝王都清楚明白用忠诚统治是最好的。可是所有的帝王也都知道,用恐惧是最快的。
皇帝又坐了回去,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心,他明白这个男人绝不是真心在请求原谅:“如果可以,朕还是希望留他们的命。”
“贫僧会为陛下谋出万全之策的。”一心抬起脸来,苍白阴柔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