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伯伦看着对面的黑凤旗，再看看北边的绿意。
一片黄土坡没什么好抢的，唐与大渝两国行军，要抢的就是这边绿意之后的一条河。
那条河叫做沧河，自西向东流，穿过上卫和唐。
大渝若是抢走了沧河，唐就在大渝的下游，虽然唐国不缺一条河，但是总有种被大渝扼住手臂的感觉。
两国争的就是沧河这边的大片土地，除去那黄土万里沟壑纵横之外，还有沧河滋润出来的连天草原。
沧河南岸有座城叫做交河城，北岸有座城叫做临河城，交河已经是一座空城，临河则是驻扎了上卫的大军，虎视眈眈只等着大渝与唐分出胜负。
“将军，陛下的大军开拔，十日之内就能赶到。”军报在侧，柳伯伦看着对面唐国的军营：“十日，那就是太子无恙，很好。”
“将军，若是黑凤军打过来怎么办？”没有跟柳伯伦出征过的新兵心虚，米家黑凤军最爱屠杀俘虏的传闻总是令人闻风丧胆。
“若是迎战，老太条没有把握，若是守城，十日应该还是绰绰有余。”柳伯伦在心里暗暗的数着对面的营盘，如果黑凤军的后续部队能够迟一些，她就能挺住占据阵地。
米庆东也在观察对面，隔着老远，她看得到高处有个铠甲发亮的小人，知道那人应该就是将领柳伯伦：“听说大渝的柳伯伦是个擅长受而不擅长攻的人，跟咱们在这耗时间，真是烦死了。”
“将军，她擅守，咱们擅攻，打一场不就痛快了？”听着身边亲随这样说，米庆东一笑摇头：“柳伯伦敢扎营就是有必能守住的把握，家姐跟她曾有一战，家姐曾经说过，此人守城油盐不进，如以箭射石虎，越攻心里越没底。”
亲随发愁：“那咱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米庆东望望河对面遥遥相对的城关：“等着？我懒得跟这种石头人较劲。”
一连四五日，黑凤军只是日常操练出一点动静，其余纹丝不动，柳伯伦却越来越坐不住了。
如果黑凤军突袭，她还能松一口气，可是黑凤军一动不动，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黑凤军的目标是对岸的城池，而且黑凤军已经悄悄的行动了，这个与大渝对峙的营地只不过是个幌子。
柳伯伦在第六日下令派探子过河打探是否有黑凤军的消息，探子用了两日才回来，告知对面城关一切安然，全无黑凤军悄悄过河攻城的痕迹。
第九日，柳伯伦看着黑凤军营地的后面远远的出现了七彩旗，那是唐国增援军队到来的标志，而同时军报也到了，说是御驾亲征的队伍也能够如期赶到沧河。
柳伯伦皱眉看着对面的黑凤军营，她疑惑着，这支弑杀的队伍为什么没有动手？就像是一只明明肚子饿了却没有扑杀猎物的老虎，它到底在琢磨什么？
柳伯伦连日的忧虑写成了军报，一封一封的送到了皇帝的手里，皇帝这几日赶路也一直在看，一边看一边摇头：“柳伯伦只能守城，这个脑子就不是开疆辟土的脑子。”
因杨致欢请战成为先锋，这几日跟在皇帝身边侍奉，钦昭反而是躺在范诺的车里休息。
杨致欢听了皇帝的评论，看看皇帝所乘马车车壁上悬挂的小幅地图，略加思索：“米庆东用毒人为武器交战，会不会也用了毒人为奸细，入城传播大疫？”
“不无可能。”皇帝想到此也是满心的焦虑。
“卑鄙。”杨致欢咬牙切齿。
毒人，就是米庆东用得那些得了大疫的死士。大荒洲保守大疫之苦，人人都希望大疫不要传播，这种用毒人来厮杀肉搏的方式的确十分下作，这种做法会将大疫的疫情变得更加严重。
“米家行军打仗的风格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交战必斩尽杀绝一个活口不留，如今更是女儿为家主，听闻当今的米家家主丝毫不怜惜男兵的性命，甚至曾经上书提出，要专门培养得了大疫的男兵，遭到唐国太子的反对才算罢了。”皇帝说完，看看杨致欢：“只是除了卑鄙，米家的人都是武艺超群，你确定你有这个本事将她斩于马下？”
“臣拼命也要如此。”杨致欢低头，她没有把握，有的只有些许对米庆东手法的印象和怒火。
皇帝看着她，忽然心生羡慕。
年轻人，没有瞻前顾后的犹豫，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拼命的念头，天神又似乎格外眷顾他们，当他们选择拼命，往往能够成功。
两边的人马到达前后只差一日，唐国的大营看得到大渝的金色龙旗迎风招展，大渝的大营也看得到唐国的红色凤旗矗立在一众黑凤旗中间。
“唐国女太子来了。”皇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钦昭勉强能用拐杖支撑着身体站在高台上看向对面，她明白皇帝这一句似有若无的感慨是什么来由。
她也忽然很想见一见对面那个女太子。
“殿下。”范诺难得的换上了戎装，一直站在钦昭身边搀扶着，另外一边是岑萧护着，钦昭看看范诺，她穿着软甲的样子丝毫煞气都没有，反而像是要上台唱戏一样的滑稽。
“唐国女太子的事情，你知道么？”钦昭询问，范诺点点头：“公孙千镜，是唐国公孙家里最小一辈中唯一的一个还活着的，如果她死了，整个唐国公孙氏就要绝后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成为了女太子。”
“她是宗室？”钦昭看看对面，唐国崇红色，正红就如大渝的正黄一样，是皇家专用的颜色，非皇帝与储君不能用。
而对面的营地高台上，一个穿着正红戎装的人安静的站着，风吹起她的披风，像是一团火一样抖动着。
“是，唐国皇帝已经没有子嗣了，公孙千镜是宗室远支，按照身份，原本是个连唐国国都都不准随意进入的。唐国皇帝将她收为养女，听说唐国皇帝对她十分苛刻，读书习武样样考核极为严格，而她本人如今也是唐国一等一的长剑高手。”对面那红色的身影转身离开了，范诺顿了顿：“听说，米家是竭力拥护公孙千镜登基的第一家，公孙千镜的老师也正是米家如今的家主，所以大部分人都认为，来日公孙千镜若是登基，会成为大荒洲第一的暴君。”
钦昭的脑子里并未有关注范诺之后的话，而是将“读书习武样样考核极为严格”反复的品味着。
任何人都不是随意依靠幸运或者血统来获得成功，天赋之物只是契机，若不经过血肉相博性命相拼的厮杀和奋进，是无法登峰造极的。
钦昭看向皇帝，经过之前的谈话，她还是第一次用正眼去看他。
皇帝背对着她，魁梧的身影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寒风似乎无法撼动他的身体，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卑微。
这个人，才是父亲。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可我知道他是个不可战胜的人。他用尸山血海铸就了如今属于他的大渝，而他要把这个他用全部儿子的性命换来的江山交给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疼爱我，可我知道，从我指责他的那一刻起，我已经辜负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辜负了我，可我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是他的恩赐。
既然你是我的父亲，既然我欠了你一份天恩，既然这血腥江山我已经踩在脚下，既然我已经失去了全部，那我成全你吧。
就像是对面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样，该承受的就默默承受，该成就的就拼命成就，等我坐拥了天下的一日，我再来回头考虑痛苦与悲伤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