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琪走后,连绮就扮演着她的角色陪在秦英身边,只是她不清楚秦英是不是知道自己不是连琪了?
“英,我给你梳头发吧?”连琪已经走了三个月了,连绮将自己记忆力的连琪完美的复制了出来。
只是……
秦英轻轻摇了摇头,脸依旧是对着门外,那里有海边吹来的湿热的风,她已经这么站了三个月了。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秦英都站在门旁,扶着那扇破旧的门,面对着门外,一站就是一天。
或许她知道我不是连琪了吧?她在等连琪回来吧?连绮拿着梳子默默的想。
两个人吃饭总要花钱的,连琪的积蓄不能动,那是给秦英看眼睛用的,而她带来的钱……都用来安葬连琪了,为了两个人的生计,连绮每天都去离渔村不远的一个小工厂做工,一个月的工资对两个女人来说绰绰有余,所以那些鞋盒里的钱慢慢地多了一些,但是连绮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于是她又跑去找了份其他的工作,一人做着两份劳累的工作,回家后还要照顾秦英。
那段时间,连绮本就很瘦的身体暴瘦下来,渔村的人看到连绮都忍不住心疼。
夜里,连绮照顾着秦英躺下之后,自己在堂屋打的地铺上倒头就睡,她不能跟秦英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堂屋睡觉,便只能在堂屋打地铺了。
雷州潮湿,她在被褥下垫了一层塑料布,然后铺上一层褥子,她就这么躺上去,然后盖上被子。
她已经忘了b市的繁荣,忘了父母家人,忘了朋友爱人,甚至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多赚钱,多赚钱。
什么是苦?什么是累?之前在b市所遇到的挫折都算个屁。人类在社会里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那些高大上的说辞都只是华丽不实的虚荣,我们为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生物最基本的本能——生存。
为了生存,人类可以卑微到尘埃中,也可以高大如山峰。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很快平稳下来,秦英在黑暗中轻叹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黑夜对她没有半点影响,听着声音走到连绮的地铺边,她蹲下来,伸出手来轻轻的摸索着连绮的脸。
黑暗中,秦英的表情没人看得到。
她将连绮的轮廓细细摸索了一遍后,又起身回到了床上躺下,面朝上,用她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看着莫须有的空洞。
生命是一场巨大的悲痛。
她的脑海里漂浮着四维空间里才能出现的画面,所有她触摸过的一切都立体回旋着,里面没有她的爸妈,她已经忘了爸妈是谁了,可她记得连琪,那个给了她阳光的女人,还把亲情和爱情一同给了她。
行走在光明下的人永远都不知道阳光的可贵,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将阳光奉为自己一生的信仰。
更何况是一直待在黑暗里的秦英?
“连琪……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她……我发誓……”连绮在梦里一次次的轮回着那天的伤痛,泪水打湿褥子,她梦呓出声。
秦英向外侧过身去,右手揽过去,穿过空气落在凉凉的被子上,那里,曾经是连琪睡得地方。
而连琪最喜欢的就是秦英能搭着自己的腰睡觉。
如果一切的发生都是不可逆转的命运,那便赏我个好梦吧。
连绮越来越忙,自己剩下的哪怕一丁点精力,她也要压榨掉,她不敢抱怨生活,那就只能接受命运。
春去秋来,冬天敲响了新年的大门,除夕夜,连绮跟隔壁邻居学着做了些水饺,肉馅的,还买了些红纸,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横批:岁岁平安。
她往秦英的碗里夹着水饺,保证道:“英,我一定会带你治好你的眼睛,这美好的景色,我不想你再错过了。”
秦英低着头的表情黯然下来,嘴唇无声抖动,描摹出两个字:连琪。
上天在你生命中留下的任何一条印记都不会让你轻易的忘记。
连绮不顾性命的劳碌方式也让她付出了代价,她在小工厂做工的时候,身子晃了两下,晕倒了。
小工厂里都是渔村的熟人,所以她们赶紧的把连绮送往卫生所。
卫生所的医生调好盐水挂好吊瓶,刚准备把针头刺入连绮的胳膊时,连绮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医生的架势,她兀自解开了橡皮管,对医生说:“我没事了,不用输液。”
一次输液的钱就是她和英三天的饭前了,连绮大学的时候读过些医学方面的书,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是低血糖而已,拖着疲累酸软的身体从卫生所走出来,连绮在村头的小卖铺买了几块苹果糖,剥开糖纸将青色的糖块放入嘴中,她坐在小卖铺门口的石灰台阶上深深的喘着气。
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味觉了?是老天的惩罚吗?连绮抬头看天空,白色的云一簇簇的排列在天空中,这种颜色的天空,b市几乎看不到吧?
连绮下意识的想摸相机将这天空拍下来,可是摸到的只有满手的泥巴,她低头怔了两分钟,深呼吸笑了起来,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她才抬脚往家走去。
“秦英,连琪刚才在工厂晕倒了,不过你别担心,张嫂她们已经送连琪去卫生所了,估计打完针就回来了。”隔壁的邻居对秦英道。
秦英愣了一下,赶紧问:“严重吗?她现在醒了吗?”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还没醒的,这段时间连琪真是瘦了,皮包骨头的,看着让人心疼。”邻居说完话就走了。
秦英摸索着门慢慢地跨过门槛,门口放着一根用粗直树枝做的棍子,她一边扫着地面一边往前走。
连绮刚进家门就看到秦英正往外走,她连忙出声道:“英,你去哪?”
秦英的身子瞬间怔住,她慢慢地向连绮方向转头,嘴唇抖动着,最终还是没说话,转身往回走,用手中的木棍试探着,慢慢跨进了门槛。
连绮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将手中的苹果糖剥好放在秦英面前的碗里,“英,这是我刚买的苹果糖,你尝尝吧。”
秦英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连绮拿起一块糖蹲下身来送到了秦英的嘴边,轻声道:“很好吃的,尝尝。”
秦英没有吐掉,而是听话的张开了嘴巴吃下去。
连绮这才笑了:“那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会,饭马上就好。”在这个家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不幸了,她不舍得再用哭脸面对这里。
厨房里不一会就响起了做饭的声音,很快饭香袅袅飘来。
秦英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循着风准确的落在门外,呆呆的一动不动。
不一会,连绮端着面走进来,笑道:“英,吃饭了。”接着将面放在了秦英的面前,把筷子递到她的手里,两人低头吃起饭来。
一般吃饭的时候都是连绮在说话,她说一些笑话还有外面的一些趣事,她怕秦英太无聊了。
吃过饭后,连绮便开始忙碌的收拾房间,听着耳旁收拾的声音,秦英慢慢转过头去,声音极小极小:“连琪?”
“哎,”连绮习惯性的答道,应完之后她才想起这在家里,手中的扫把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猛的回头死死的看着秦英。
得到了连绮的回应,秦英的手逐渐颤抖起来,随后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
疼痛如酒香一般,越深藏积累越会浓郁。
连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跪的是谁,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她不是不痛了,而是没时间去痛,只能在午夜梦回间品尝那蚀骨的疼痛。
那天下午,秦英的哭声将左邻右舍都引来了,他们对两个人指指点点,谁都没敢上前劝慰。
最后,是秦英自己止住了哭声,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连绮道:“连琪,我渴了。”
连绮赶紧起身去给秦英倒水,可是她的眼泪还是不断的往外流,秦英愿意跟她说话了,自己终于做到了。
那之后,秦英能明显的感觉出连绮的笑声多了不少,她也陪她一起笑,不过她的笑容总带着一丝怅然在里面。
虽然秦英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可是连绮还是在地上打地铺睡,从不敢对秦英有僭越之心。
“英,我已经把工厂的工作都辞掉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我们去大医院吧,去给你治眼睛。”晚上吃完饭,连绮对秦英说。
秦英点点头:“好。”
夜里,连绮躺在地铺上久久不能入眠,她盯着面前漆黑的空气,那些曾经被她强行忘记的记忆一点点的回转到脑海中,b市的繁荣,父母家人,朋友的笑容,还有她已经分手的女朋友和孩子……可是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连琪死的那天,又想起了秦英的痛哭。
连琪,你一定是回到我身体里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给英幸福,好吗?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