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安久愣了一下,低喃,“干干净净、问心无愧……”
她这一双在鲜血里浸染的手距离这两个词太过遥远了,梅久虽与她同一个躯壳,灵魂却是干净的。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脏了的灵魂也再难洗干净。
她现在才懂,原来自己无法重归平淡普通的生活,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现实不允许,而是那脏污的灵魂无法安宁,“好,我成全你。”
安久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外面罩了一件牙白色的外衣,背起弓箭和包袱立刻去宴厅。
外面有未化完的积雪,安久一身牙白,走在上面颜色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跟随梅政景他们一段,安久才发现自己果然适合独行,人多固然能够相互照应,可也容易被发现踪迹。一旦双方交上手,别人的照应毕竟有限,像她这种没有内力的人很吃亏。
反倒是现在一个人行动,依靠着强大的精神力,能够提早发现并避开敌人,实在避无可避,躲藏起来也很难被人发现。
宴厅那边火光冲天,还能听见打杀的声音,可见围杀还没有结束。
然而,从玉微居到宴厅的路上,安久竟发现了不下于五十人,这些人每五人一组,在梅庄里搜寻活口,连仆役下人都不放过。
梅久也终于硬起了心肠,她知道自己都要靠着安久才能活,没有能力去救任何人,所以纵然心中难受,亦不曾开口让安久去救人。
绕过一片梅花林,安久才看见熊熊火焰已经几乎吞噬整个宴厅。
梅久惊道,“怎么办!”
梅如焰还被藏在偏厅后面的储物室内,如果有幸没被发现,再晚一点估计也要被大火烧死。
安久未做声。拧眉盯着那片大火,仔细想了一下地形,趁着四下无人,便直奔后院。
宴厅的后院有一个厨房,因为过年的千人宴会的酒菜大部份从这里出,所以这间厨房比梅庄常用的厨房还要大。
安久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了厨房门旁边的大水缸。精神力能够感觉到周围有许多人,但无法感知他们在做什么。
她扯下身上的外衣,在屋侧的阴影中隐蔽。
眼前的大火飞正在吞噬屋宇,安久盯着前厅看了一会儿。认为想要救梅如焰必须要尽快行动,越推迟越是难进去,不能等到确认周围绝对安全再行动。
“梅如焰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安好心,你确定要救她?”安久问梅久。
“不可能。”梅久从来没有这么果断过,“我们当初的遭遇相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家世,她要图谋什么?”
“嗤!”安久连讽刺的话都懒得说,只道,“我当自己已经死了。借住你的躯壳,这次就当一次齐房租。”
梅久还在因这话怔愣,安久却已经闪身到那口水缸前,将手里的外衣浸入水里。顺便将面罩拉起来,整张脸浸入水里,直到面罩湿透,然后提起外衣披在身上。飞快的冲进宴厅。
焦臭味扑鼻而来,隔着湿的面罩都被呛得难受。
安久这是第一次从后门进入宴厅,在灼热的环境里摸索了好一会。才进入正厅。
整个宴厅里的惨状闯入视野,地上密压压的是几百余尸身,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饭桌东倒西歪,有酒洒到的地方已经烧起来。
血流成河,安久能感觉到脚下的温热浸入到鞋子里。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一张孩童天真的小脸浸在血泊里,白嫩嫩的小手中还攥着一只竹蜻蜓。
梅久完全蒙住了!烈火里尸体堆积如山,一瞬间,似乎与安久回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那是她曾经以为是十八层地狱的地方。
安久顿了一下,弯腰捡起竹蜻蜓,塞进了身上的背袋中。
咣啷!
密道入口处那边一只酒瓶从桌上掉落。
安久隐在柱子后戒备的看向那边,一个浑身被血染得炕出颜色的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从那人的身形的面部轮廓,安久看出他正是梅氏家主。
安久犹豫了一下,从柱子后出来,大步向他走过去。
梅政延抬眼,声音嘶哑,“何人?”
“梅十四。”安久伸手扶住他。
“你……”梅政延咳出一口血,急促的喘息,他死死盯着安久,仿佛在辨身份。
安久将面罩扯下来,又飞快的拉上,梅政延放下心来,紧紧握住安久的手,“在忠正守义楼后面的山下……有梅氏……梅氏……”
梅政延身体一阵轻微的抽搐,僵了一下,而后突然软下去。
安久感觉梅政延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样温热的物件,便掰开他紧握的手。
借着火光,安久看见手里是一件类似环佩样的东西,正面雕刻兰草,背面是一块一块的方形凸起。
有梅氏什么?面对这一半遗言,安久揣测,会不会是梅氏的宝藏之类。
原来梅氏真的也有“忠正守义”的家训。可是,忠正守义楼又在何处?
安久对梅庄不太熟,但是所有地方都曾转过一遍,并没有见过或听说过所谓的忠正守义楼。
不过临终遗言,想必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安久把它塞进怀里,抬手落下梅政延的眼帘,起身去偏厅。
偏厅后面的储物室还未起火,但是安久在箱笼居然没有看见梅如焰!
这屋里没有尸体也没有一丝血迹,难道是她自己醒了逃出去?
“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安久道。
梅久恍恍惚惚低喃了一句,“为何会这样?”
安久不再理会她,打算从原路返回后院。
可是出去之后才发现正堂和偏厅之间的镂花隔断已经被大火吞没,火势熊熊,木块不断掉落。
这火是从前院开始烧起来,后院还未曾被波及,走原来的路最安全!安久顿了一下脚步,扯起外衣将头包上。猛的冲了过去。
火舌添卷,披在外面的衣物很快就被烘干,被火燎出黑印,更有些地方燃烧起来,安久索性将衣物抛弃。
险险的冲出院子,正撞上一个人趴在水缸边上。
那人听见动静,倏然回头,手里的折扇刷的展开扔了过来。
安久眸色一凛,旋身闪开,然而稍慢一点。便被削掉了一片衣角。
她余光隐约瞧见那扇面上是一支红杏,“莫思归!是我。”
那把折扇竟是折转回去,莫思归站起来,接住扇子,唤道,“梅十四?”
安久知道这莫思归这一袭是正常反应,还是忍不住骂道,“混蛋!医生果然都有暴力倾向!”
“梅十四!”莫思归飞身过来,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噙着令人心悸的笑意。“你回来找我?”
安久漠然道,“我凭什么找你。”
莫思归以为她嘴硬,便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赞道。“我就知道你仗义!”
安久也不解释,只问道,“你不是被老太君抓去,为何会在这里?”
“老太君把我带过来之后就交给一个暗卫看管。”莫思归撇撇嘴。“我不过是不敢对老太君下手罢了,换了一个小小暗卫,岂能看得住我!”
莫思归是医。亦善毒,他看出老太君那种人是绝对不讲情面的人,他对她又不能用什么烈毒,但换了个暗卫,他手脚就放开了。
安久道,“在水缸边做什么?”
莫思归从腰上接下一只拇指大小的玉葫,迎着火光,能看见里面中空并装了水。
莫思归晃了晃小葫芦,拔开盖子,淡淡的雾气便从葫芦口中升腾而起,这烟气很诡异,在空旷的院子里不散去别处,全部都往衣服上沾,“这是我新制的毒,叫‘天下伤心处’。”
安久无语,莫思归取的药名真是令人发指,不过,看字面意思,应该是很霸烈的毒。
莫思归给了安久一粒丸药,“解药。”
安久已觉得视线模糊,当下毫不迟疑的吞了药。
须臾,身体渐渐恢复正常。
莫思归从袖子掏出一只拳头大的玉壶,往里面倒了一包药,回到水缸便灌水,“这毒还有个别名,因为它主要由石药制成,承载器具非玉不可,所以启长老叫它‘玉沾衣”。”
果然还是启长老取的名字靠谱!
安久想到他弄这种毒的原因,“你要去救启长老?”
“嗯,那些人扎堆的去围堵他,他身上毒药不多,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抓住。”莫思归声音明显沉了下去。
启长老的武功是九阶,而对方似乎很有针对性,围堵他的人真正实力至少都有七阶。在这种情形下,只靠武力显然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必须要用毒。
“那走吧!”安久道。
莫思归诧异,“你跟我去?”
“我的经脉还没有医好,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安久说的是实话,且十分直白。
莫思归又以为她是嘴硬,“仗义!”
安久,“……”
待装好水,两人一同出了后门,潜到前院。
外面还在混战,两人蹲在假山中的洞内,一眼便看见了启长老,因为旁人那边几乎都是一对一的打,只有他一个人被九个人围住,那九人极有次序,围成一个圈,手里拽着铁链,互相交错,将启长老困在中间。
安久目光一转,看见人群中另一个很醒目的人,他白衣玄发,纤尘不染,身旁护着一个着胭脂色衣裙的少女,却正是梅如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