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刚冲入洞口,黑暗中忽然伸过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把他拉到了一边。后背贴在石壁上,同时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随即耳边传来低叱声:“禁声!”
熊倜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语声正是刚走入洞口的女孩子。
此时,他们距离洞口也就在几步远的距离,这里并不算太暗,片刻后,他们终于适应了黑暗,已能隐约看出身周围的环境。
女孩子身子紧贴在他的身边,低声道:“你不是一直计划着想逃出去吗?”
熊倜一怔,讷讷道:“我……”
女孩冷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计划了很久,只欠一个机会,你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根本没有,就算你再等十年,二十年,你也未必能等到,即使你真能等到,你也未必能活到那时。”
熊倜道:“你知道我的计划?”
女孩冷冷道:“狗屁计划,你能想到的,这里每一个人都想过了,但是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能让他们实施,即使有极个别人有了机会,也终究还是失败了,这里创立已多少年了,还没有谁能逃出去过!”
熊倜道:“那我们难道只能任凭他们宰割,无能反抗?”
女孩道:“是的,除非你活够了!”
熊倜道:“那我宁愿刚才就死在他们手下,也不要这样一直活着。”
女孩盯着他,道:“既然你已经活够了,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熊倜一愣,道:“什么机会?”
女孩道:“逃出去的机会。”
熊倜呆了半响,道:“逃出去的机会?你不是说……”
女孩道:“是的,这里就是一条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可以直通到后山丛林里,只要能从这里走出去,逃出去的机会就大多了。”
熊倜做梦都没想过,这里竟会是一条通道,可以直通庄外。从这里出去,竟然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
熊倜不由得有些激动,盼望已久的潜逃计划,竟然在自己毫无准备之下突然发生了,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急忙道:“我们现在就走?”
女孩紧盯着他,忽然道:“是通道应该没错,但是,这里也是他们的狼穴。”
熊倜疑惑道:“狼穴?这通道中有狼?”
女孩道:“他们称之为狼穴,而且以前的确看到过,这里有狼,但究竟有多少条却不知道,除狼外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也不知道,总之这里非常令人恐惧。”
熊倜犹豫着道:“那即是说我们想从这里走出去,没有多大机会?”
女孩道:“我们多半会死在这里,但同样是死,我却宁愿选择死在这里,也不愿再回到牢笼里,你愿意陪我吗?”
熊倜咬了咬牙,道:“我愿意陪你一起走,反正外面我也活到了尽头,还不如现在这样,还有一丝机会。”
女孩微微露出一丝笑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究竟有什么危险可怕之处,能不能通到外面,也不是很肯定,只是想试一试。”
熊倜叹息一声,道:“既然我们已走到了这里,就没有了选择,是死是活都要走下去了。”
女孩终于露出笑容,道:“很高兴我能认识你,你也并不像外表那样懦弱,我们若真能逃出去,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熊倜也笑道:“我们现在还不算朋友?我们至少已经一起同甘共苦过。”
女孩沉默片刻,道:“我们彼此一无所知,甚至都还不清楚双方的来历及姓名。”
熊倜道:“我叫熊倜,孤儿,只有几个一起长大的兄弟,现在也不知道都到哪了,小岚是来这里之前新交的朋友。”
女孩缓缓道:“我叫陆雪贞,只有一个姐妹,名叫谢冰姸,如果你以后逃出去了,能遇上她……”
她忽然又叹息一声,道:“逃出去再说吧,若死在这里,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熊倜也默然无语。
这时,外面大概已经结束了战斗,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从铁栅门往外看,也看不到任何守卫,所有人都不在了。
熊倜悄悄走过去,用手推了推铁栅门,纹丝不动,再拿起铁锁,分量颇沉重,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打开,何况锁还在门外。
陆雪贞也走过来,缓缓道:“如果能打开这铁锁就好了,逃出去的机会也会更大,只可惜我们没有开锁的任何工具,他们肯定都知道,我们从这里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熊倜道:“那我们只好从通道里试着穿过了。”
通道里很暗,没有任何一丝光亮,陆雪贞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包,取出火折子,缓缓点燃。黑暗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下,逐渐失去,熊倜也再次看到她的面容。
黑暗中,昏暗的火光下,她的脸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显得那么苍白而凄美,身影在火光下摇曳,更显得柔弱而单薄。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却遭受了非人能承受的摧残与折磨。熊倜暗自庆幸自己是个男孩子,否则自己绝想不到自己如何能活到现在。
微弱的灯光消失,然后就听陆雪贞低声道:“火折子用不了多长时间,而这里的路却很长,我们只能先摸黑走路了。”
熊倜由衷地道:“你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而我先前的计划,和你比起来,简直太幼稚了,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逃出去。”
他们说着话,已开始一步步往前走。他们很自然地手拉着手,另一只手始终摸索着石壁,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已根本没有距离,他们只是在紧靠在一起,互相扶持着。
没有眼睛的瞎子,你永远体会不到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人生,永远都是一片漆黑,永远活在黑暗里。没有色彩,没有春天,没有这世间能看到的一切。
他们恐惧孤独,却永远活在寂寞里,他们害怕走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行走。
因为没有人能与他们一起分享寂寞,更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一起共渡黑暗。
这世界,光明永远都是人们喜欢分享的,唯独黑暗,只有一个人在承受。
熊倜和陆雪贞二人,艰难地迈着步子。往常他们从未感觉到,走路会如此吃力,如此恐惧,现在他们每踏出一步,即使轻轻落下脚步,也会响起很沉重的脚步声,他们的听觉竟像是比以往灵敏了许多。
安静,这狼穴里竟出奇地安静。
他们每一步跨出,甚至都不知道踩在了哪里,本来很平坦的路,也变得崎岖不平。越往里走,通道越难走,他们的手臂,早已划满了伤痕,但伤痕再深再多,也只能伤上加伤,因为不这样,他们更寸步难行。
恐惧,令他们呼吸越来越粗重,但更可怕的,却是黑暗中不知名的东西。
如果这里真能直通丛林,到达丛林的距离,怎么也得有十数里之遥。这十数里之距,在白天里正常行走,也得需要近一个时辰。现在他们这样子走,走到天明也未必能走到头。
但他们已没有选择!
熊倜很少有机会能牵女孩子的手,除了小岚,陆雪贞无疑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本来他一向认为女孩子的手最柔软,最光滑,牵在手里也最舒服。但现在,他感觉陆雪贞的手又潮又湿,就像一块冰一样冷。
他知道一个人心里害怕时,手就会是这样子。
通道逐渐变宽,就在这时,陆雪贞突然止步,随后他就嗅到一股腥臭之味,逐渐浓烈。
陆雪贞低声叱道:“小心,前面只怕有异变。”
熊倜急忙抽出腰间竹筷,紧紧握在手中。
四周围一片漆黑,即使真有危险,也看不到,摸不着,只能去感觉。这里不仅有恶臭气味,还有血腥味,腐蚀味,另外还有几种无法用言辞形容的奇怪气味,但不管是哪种气味,都没有一种是他们想嗅到的。
也许,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光明。在黑暗中,明知道发出声息更容易暴露自己,明知道这样更容易置身于危险中,却永远无法去控制。
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陆雪贞不由得又取出火折子,轻轻点燃了。
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下,眼前朦胧地闪现出一间石室,石室的另一头是走廊,然后又是通道。但就在石室中,凌乱地散落着数具骷髅骨,在昏暗的火光下,发出碧绿色的淡青之光。
一股奇异难闻的恶臭,伴随着浓烈的腐尸气息扑鼻而来,看来地上的骷髅死亡并没有多长时间,否则气味也不会如此浓烈,他们身上的肤肉,只怕是被这里的饿狼啃食了。
两人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紧,手心里已全是汗水。
熊倜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陆雪贞苦笑一声,道:“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进与退又有什么区别?”
熊倜不禁叹息一声。
陆雪贞拉着熊倜的手又往前走,穿过石室,通过走廊,再进入另一条通道。
火折子又已被熄灭,通道又变得一片漆黑,两人只能凭借着摸索继续前进。
逃亡果然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熊倜当初的决心,现在也开始有些动摇,他不知道这样走下去,是否有机会能逃出去,也许他们二人根本坚持不到最后。
陆雪贞始终沉默着,但脚步却从未停止过,这女孩的胆子,就像她的决心一样坚定,面对黑暗与恐惧,似乎从未退缩过。
通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一直都是这样的通道,还是有其他的通道,现在又究竟走过了多少?但他们感觉,他们已走了很长时间,已通过了很长一段距离。
忽然,陆雪贞停止脚步,熊倜也跟着立刻停下。因为他们发现眼前数十步远处,有一双碧绿色的眼光在盯着他们。
冷森,锐利!
在漆黑的通道中,就像一双狗眼般闪着寒光,但却又远比狗眼更凶残,更冷酷。
都说狼的耐心是最好的,它们可以一直等,直到猎物放松警戒或疏忽大意,然后它们会选择最佳的攻击机会。
狼更善于夜间捕猎,它们的眼睛比白天更敏锐,动作也更灵活。
熊倜再次缓缓抽出腰间竹筷,紧握在手里。陆雪贞轻轻放下熊倜的手,在石壁处摸索着,想找出一件物事,来应对眼前的危机。
就在这时,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旁边,又亮起一双眼睛,同样是碧绿色,带着凶残和嗜杀的光芒。
陆雪贞低声轻叱道:“退!”
熊倜急忙往后退,陆雪贞也紧跟着往后退。但他们刚往回退,那两双碧绿色的眼睛也开始行动了,动作如同闪电一般,远比他们想像中更快十倍。
黑暗中无法视物,熊倜和陆雪贞虽然尽力往回退,但退的速度还是比往常慢的多,但那两双碧绿色的眼睛却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只眨眼间就已冲到近前。
熊倜惊恐间,不顾一切地狠命刺出手中竹筷,随即手臂处传来数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呼声,跟着自己身子被大力撞击,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地。在他摔倒之前,他也分明听到身旁陆雪贞的惊叫声。
一切又归于沉静,死一般静寂。
熊倜在黑暗中摸索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手臂处,还在淋漓地滴着血,他想可能是刚才刺出竹筷时,被饿狼牙齿或是爪子划伤了。他蹲下身子,想摸索着找到陆雪贞,但只摸到毛绒绒粘湿的一团物事。
果然是一条饿狼,但已经死去,想必刚才自己的一刺,正伤中了它的要害。但陆雪贞哪去了,莫非她……
自己手中有利器,意外地击毙饿狼,但陆雪贞却手无寸铁,她如何能逃过饿狼的一扑?
想到这里,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低声呼唤道:“陆雪贞,你在吗?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除了他的声音外,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静寂的黑暗,仿佛死一般,这时竟已只剩下他一个人,天地虽大,人虽多,此时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寂寞黑暗中的恐惧,像现在这样,他还真是只有这一次,往常睡在阴沟里,至少还有星斗,月光,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他几乎已失望,正要再喊,忽然火光亮起,熟悉的火折子光芒,这时看起来竟是这般亲切,在微弱的火光下,就看见陆雪贞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冷淡中却带着一丝关切。
熊倜伸臂抱起她的肩头,高兴万分,却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些什么。
陆雪贞脸上也现出笑容,任凭他这样抱着自己,一时没有去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