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隐于一片高山幽林之中,此时金乌西沉,晚风习习,高高的钟楼耸立在霞光之下,透出岁月的痕迹。
僧人们还在虔诚做着晚课。“珈蓝主者,合寺威灵……”悠远的声音飘出很远。
随着一声古朴的钟声落下,木门被缓缓推开。
“老衲来迟了,两位施主莫怪。”
祖衣高僧微微俯身,与两人互相见礼。
小沙弥斟换新茶,低着头退下去了,将房门给轻轻掩上,室内余下淡淡的茶香。
“多年不见,大师别来无恙。”青色的茶水轻轻晃起了涟漪,连映在水里边的容颜都模糊了些许。
高僧温和地道,“托施主的福,贫僧一切安好。”
国师微微一笑,“大师一生都在识命理、勘天机,不知可曾为自己的命数算上一卦?”
年老的僧人仍旧镇定,“话说医者不自医,贫僧泄露天机太多,命局残破,早已不求善终。”
坐在白衣国师身边的青衣男子眉眼噙着一抹笑意,轻轻拍了一下手掌,便听他清朗的声音响起,“大师禅道高妙,对生死置之度外,实在叫人可佩可敬!只是斯人已逝,生者又该如何自处呢?”
僧者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两位大人什么意思?”
国师优雅拨弄着桌台上的翠叶,“大师又何必遮掩?我二人的来意,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阿弥陀佛。”僧者宣了一声佛号,“贫僧从不妄言。”
“是么?”
白衣国师拂着被风吹皱的衣角,飘逸出尘的气息恰如卷里诗书,口吻却淡薄讥诮,“玉家怕家主擅权,继承者一出生就被种下生死盅。”
“啪——”细微的声响,白衣国师轻轻捏碎那淡白的花,在指腹揉着汁液,“我那母亲呀,也真是狠心,串通了外人给我下了另一种情蛊。”他笑起来极为迷人,让人仿佛沉溺在馥郁的芳菲中,“若玉某没猜错的话,母盅的持有者,便是那异世之女吧。”
“只是可惜呀……我命不该绝。”
他眼波微转,掠过身边人一眼,绽出几分眷恋,如昙花般稍纵即逝。
谁能想到,孟南微的太师府居然藏了一尊大佛——大幽神医后裔,意外解开了玉家的盅毒。回来的时候,那群老家伙还想着拿捏他的命门,以此要挟他,殊不知在他眼里就跟跳蚤一样可笑。
“施主既然已破命劫,又何须来问?”年老的僧人叹息了一声。
“不,此番玉某可不是来求证的。”国师淡淡地道,“只是大师隐世伽蓝寺已久,不知可怀念燕京故土风光?昔日人面桃花早在无尽的等候中白了青丝,是否该怨那一腔只为国家的负心人呢?”
平底炸起一声惊雷。
他抬起浑浊的眼珠,仿佛一下子寂灭了无限的生机。
“阿弥陀佛。”
老僧转动着手里的念珠,“是贫僧负了她。”到了这一步,再掩饰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贫僧本是燕京人士,受前燕王的任命,远赴大幽,潜居珈蓝。当时施主人中龙凤,手握大幽命脉,前燕王觉得岌岌可危,便通过各方调动,让贫僧为国师批上一命。”
虽然这道批命出自某些意图,却也暗合他命定的轨迹,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世上不只一位异世之人,她们的出现扰乱了许多人原本的命运。譬如站在他面前这位青衣男子,明明是一介女流,阴差阳错,荣登平国的第一权相的宝座。
更不可置信的是,前世从未有过交集的人,此生携手相伴。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都是聪明人,一点变通。
孟南微一怔,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她又想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她直直跪在阶梯上,只为苟延残喘,求一线生机。这种卑微脆弱的记忆,时隔多年再度回想,仍是她心口的一道伤疤。
她的情绪却逃不出国师心细如发的观察。
自从两人确定心意后,早就对双方坦诚了一切,虽然孟南微只是轻描淡写带过那段在燕国的日子,但心疼的人总能听出倪端。
只是国师从不揭穿意中人的强颜欢笑。
他们心意相通,她若想笑,他便陪着她笑。总有一天,他会将抚平这道伤口,让她心甘情愿的,在他眼下绽开绝无仅有的倾城一笑。
她的以后,有他参与便够了。
“前燕王?”白衣国师似是轻笑一声,取出雪帕,慢条斯理净着手,“果然是有能耐的,还算计到玉某的头上。不过,既然玉某大难不死,也得好好回敬一下他的心意。”
“告辞。”
他扔下帕子,往门口走去。
“贫僧言尽于此,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妻小。”
身后的人影正谦卑俯下身体。
孟南微收回了目光,随着国师离开。
外边是一排整齐干净的房舍,花木繁茂,曲径通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味。僧人结束了晚课,整座伽蓝寺又变得清寂无声了,偶尔飘来几声低低的交谈。
狭窄的小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时间只听得见衣裳摩擦与佩环相撞的声响。
前面的人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孟南微抬起眉眼,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便拂过她的鬓间,紧接着撞入他清幽如潭的眸里。这人看她时,里边仿佛晃起了浅浅动人的涟漪。
她看到他眼里勾勒出自己的容颜,温润的,迷人的。
一时相顾无言。
“阿瑾。”
他唤她。
“你的委屈,我要让他们千倍偿还。”
一句话,掷地有声。
于是,在他一塌糊涂的温柔里,她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孟南微见过国师大人的无数张面孔,清冷如他,狡猾如他,耍赖如他,千面如他。可眼前,这个人认真看她,说,一切委屈你不会白受,你男人替你全讨回来。
年少时,她曾认真细致想过,自己会为什么样的男子而倾心。
嫁于慕容少昊之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
后来,殷长秋的犹豫再次粉碎她的憧憬。
她发誓,此生心如止水,不再恋慕世间男子。
明明自己做得很好,只是这人出现以后,一切条框都不管用。
有的委屈,他若知晓了,便不会让她独自担着。她得到过很多华美醉人的承诺,可一旦触碰利益的底线,无一人捍卫她的尊严与骨血。
她第一次没有躲开男人炙热的手掌,微微侧着脸,轻轻挨着,让他掌心的纹路在她脸上逐渐清晰。
风月如诗,她却想在他心口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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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好多啊,作者几天又TM断更了,很想暴走啊……算了,咱是斯文人,不咆哮了。说说完结问题,大概两三章的样子!最近国师跟太师正在秀恩爱,大家甜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