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北天君这一番话说出来,已经十分明了。

他们先前在道场中的一言一行,北天君虽不在场,却全部洞晓。

阿煈咋舌,无话可说。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道室中的举动,早就全被师父看见了,现在想来顿觉心虚,只得乖乖认栽。

北天君看向站在道场后面的仙侍:“柳叶,去拿戒尺来。”

“好的,天君。”

仙侍一拱手,转身出了道室。

没多久,仙侍托着一把长七寸六分的长尺回来,双手递给北天君。

北天君垂眸对阿煈道:“手。”

阿煈咬着牙递上右手。

北天君道:“不要这只。伤了右手,你明日练功抄写怎么办?”

阿煈炸毛:“明天就要练功抄写?!这么急?!”

北天君颔首:“是,而且功课还不少。”

阿煈脱口而出:“受了伤还第二日就要写不少功课,太没人性了吧!”

北天君的美人脸忽而一笑,刹那间,缘杏仿佛看见有春风迎面至,百花千花开了满树。

北天君露出一丝狡黠,勾唇笑道:“既入了我门下,就要有这个觉悟。你最好小心着点,若是时常犯错,你这右手保不住,那左手写字就可以练起来了……还有,嘴写字也可以练起来了。”

阿煈抱头发出一声惨叫。

北天君再次催促:“手。”

阿煈视死如归地将左手递给他。

北天君一手紧扣住他的手,一手接过戒尺,啪啪啪就是三下。

北天君道:“这三下,打你知道规矩却想钻空子,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啪啪啪,又是三下。

北天君道:“这三下,打你不敬师妹,没轻没重,浪子习气。”

啪啪啪,接着还是三下。

北天君道:“这三下,打你衣衫不整,吊儿郎当,受罚还顶嘴,第一日就将衣裳穿得乱糟糟,枉费为师一片苦心。”

这九下戒尺,声声脆响。

小缘杏坐在旁边看,她自幼体弱,狐君夫妇怎么舍得打她,小缘杏从没挨过打,也没有见过人挨打,这还是头一遭。

北天君挥戒尺的声音一听就很疼,即使没有打在她身上,但光是看着也可怕,听得小缘杏胆战心惊,直往后退。

阿煈被打得龇牙咧嘴。

啪!

最后一下戒尺重重落在掌心!

阿煈紧张地看着北天君,不敢缩手,等着北天君再给这一下戒尺说出点什么道理。

然而北天君顿了一下,道:“这一下,凑个整。”

阿煈:“???”

阿煈哀嚎:“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北天君冷笑:“少抱怨,为师想打你就打你,爱打你几下就打你几下,你日后若是再犯错,接着打。”

阿煈识趣地闭了嘴。

北天君敛袖,收起戒尺:“好了,回去吧,一会儿让柳叶给你伤药。”

北天君的力道显然掌握得极好,既不会真的让他伤到,又足够长记性。

阿煈捧着手退回了蒲团上,但他表面上服气低着头,缘杏却还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嘀咕咕着什么“笑面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黑心美人”“黑美人”之类的话。

北天君抬着下巴,将戒尺还到仙侍手上,然后就着仙侍提前准备好的铜盆面帕,重新净手、擦干。

阿煈捧着自己的左手吹着,但一来就经了这么一次下马威,他居然也不怕北天君,没多久就不记仇了,反而又凑上去好奇地问:“师父,我是二弟子,杏杏是三师妹,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个大师兄或者大师姐了?”

缘杏的耳朵竖了起来。

北天君并未回避,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说:“对,你们上面还有个师兄。不过你们来得不巧,他被我派出去做事了,目前不在北天宫中,等过两天他回来了,再给你们介绍。”

阿煈追问:“师兄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什么样的人?我们以后也会被师父你派出去做事吗?”

北天君说:“你问得太多了。你们只需要知道,我给他起的单字,是羽,等他回来,你们就叫他大师兄或者羽师兄,其他事情,不要多问。

“还有,不要什么事情都依赖其他人解答,特别是显而易见的,你们要学会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想,自己判断。”

“噢……”

北天君语气淡淡,而阿煈看上去失望极了。

缘杏却有几分出神。

公子羽。

她早就听说过了。

他用得一手好琴,天赋过人,高尚守礼,天庭仙君都对他评价甚高,还击败了哥哥。

只是身份不明这一点,实在不会为他的形象打折扣。

缘杏对这位大师兄的好奇早就升到了顶点,既想要早一刻见到,但想到真的要见到了,又有些许害怕。

这时,北天君净完了手,对他们两人交代道:“从今往后,我便是你们二人的师父,我会履行师父之责,对你们严加管教,将你们教导成人,不负北天之主之名。”

说着,他又招了招手,将仙侍叫过来。

“这是柳叶。”北天君说,“他是北天宫中最有声望的仙侍之一,如今我将他分配到弟子庭,主要职责就是照顾你们。

“他是仙侍,但不是仆从,不可以对他颐指气使。你们可以理解为我的助手,或者你们的小师父,日后他会负责你们的日常事务,关于课业、生活,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和他说。”

名为柳叶的仙侍带着笑,不卑不亢地对两人行了一礼。

小缘杏坐在蒲团,连忙慌慌张张地回了一礼。

柳叶看到小缘杏对自己回礼,倒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北天君看到,也顿了一顿。

他的语气随之柔和了几分。

北天君继续说:“你们在北天宫中也有自己的住处。煈儿,你今后住在玉树阁,与你师兄同住。他住顶层,你住下面一层,底楼你们共用。

“杏杏,你住玉池楼。那边是建给女弟子的住处……虽说如此,现在北天宫中女弟子只有你一人,所以你是一人独住。你觉得如何?有关系吗?”

迎上北天君关切的目光,缘杏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师父是在担心她的病。

缘杏急忙道:“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不会有大碍。”

北天君视线微闪,看上去放心了些。

他想了想,道:“我会多关照你一二。”

说完,北天君闭目凝神,他额间那抹红印分外鲜艳。

北天君闭着眼道:“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休息休整吧。剩下的事,比如你们在何处用膳、何处沐浴、何处练功,柳叶都会引导你们,你们问他就可以。明日辰时三刻正式开始授课,莫要睡迟了。”

“是,师父。”

缘杏与煈师兄一齐下拜,与北天君道别。

告别后,两人就跟着柳叶一起退出道室。

柳叶先将煈师兄送到玉树阁,眼看着阿煈欢天喜地地奔了进去,才再送缘杏。

缘杏被指定住的玉池楼,在北天宫东面一角,离玉树阁并不远。

楼前就是一汪清池,池中种满碧叶红莲,池中心有一座赏莲亭,甚是风雅。

缘杏的手新奇地抚过新住处的登楼玉栏,四处张望。

“小公主还满意吗?这毕竟只是普通弟子的住处,会不会委屈了公主?”

柳叶跟在身后,恭敬地问。

小缘杏连忙摇头。

这里说是弟子楼,但小缘杏自己独住一层楼,里里外外好几间屋,日常用品、香木家具一应俱全,物品论起精雕细琢,与公主宫相比也不遑多让。

而且,北天君考虑到她的天资特点,竟还专门为她准备了画阁,提前备下笔墨纸砚颜料水彩。

实在细之又细。

小缘杏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我很喜欢。”

缘杏真心道。

“多谢……”

缘杏是想向柳叶道谢,可是一时想不到该称呼他什么,顿了一下,说:“多谢……柳叶先生。”

“不必不必。”

听到缘杏如此隆重的称呼,柳叶笑了,急忙摆手。

“公主唤我柳叶就好,我不过是一介仙侍而已。”

“那你也不要叫我什么公主了,我已经拜入师父门下,这里没有什么公主了。”

柳叶看着缘杏认真而稚气的面容,微怔,这才又笑,躬身再拜:“我明白了,杏姑娘。”

这时,柳叶眼中光芒闪动,忽而说:“姑娘如此谦逊聪颖,日后定不是池中物,千百年后,必会成为名声显达的神女的。”

缘杏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但柳叶说完这番话,便安然告退。

缘杏在自己的仙楼里转了一圈。

因为入北天宫时已经沐浴过,晚上缘杏自己取了水,简单地洗脸洗手,又吃了药,就打算卧床睡觉。

这是她离家的第一个夜晚,窗外那轮明月,却不合时宜升得又圆又亮。

皎白明光洒了一地,却照不亮缘杏独自出门在外、忐忑难安的心房。

缘杏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睡不着。

第一次,她身边没有爹娘,没有兄长,没有医仙,没有日日夜夜照顾她的小仙娥。

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交了出去,身上连一件能思乡的东西都没有。

缘杏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有公主气魄,不能丢爹爹娘亲的脸,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卧床榻……她,真的,好想爹娘。

缘杏埋在被窝里,偷偷擦了下微红的眼角,抽了抽鼻子,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最后,缘杏变回原形,在棉被下面缩成一团,用酷似爹娘的九条尾巴裹住自己,将药葫芦抱在怀里,脸埋进尾巴,闭紧眼睛,沉沉睡去。

……

次日。

缘杏与那位被起名阿煈的师兄,一同去等北天君上课。

北天君说上课时间是辰时三刻,但第一天修炼,两人不约而同,辰时一刻就到道场等待了。

北天君一来,见他们两个人都到了,步子稍有缓慢,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北天君一展宽袖,说:“你们第一日都没有来迟,很好。”

但接着,北天君清透的视线落到了小缘杏身上。

他仿佛是有所停顿,方才放柔了语气,问:“杏儿,你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缘杏一愣,乖巧地说:“没有,师父这里一切都想得很周全。”

“那就好。”

北天君眼中似有未散的忧虑之色,他美眸中光芒微闪,然后道:“北天宫这里少有女子,我以前也不曾收过女弟子,许有想得不够细腻齐全之处。我不懂女子心思,你若是觉得哪里不适,大可以与柳叶说,如遇到什么伤感之事,也可以来找我相谈。”

“……谢谢师父。”

北天君的语气,竟像是知道她昨晚哭过了似的。

缘杏怔怔的,仔细想来,昨天也是,北天君人未知,却已洞晓他们的动作对话。

缘杏有些意外,但知道师父是关心自己,又有些感动。

北天君见缘杏现在看起来气色已经不错,略点了下头,便平视前方,道:“那么,开始上课。”

煈当即不平:“师父!你怎么光问师妹!你怎么不问问我昨晚睡得如何,过得好不好!”

北天君扫了他一眼,对煈语气顿时冷了许多,讽笑道:“你还用问吗,一看便知昨晚睡得跟猪似的,许还把被子踢了。”

煈:“???师父你怎么知道?”

北天君故弄玄虚,却小有得意:“不要小看师父。”

北天君抬手敲敲地板,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说:“不要扯有的没的了,好好听课。”

提及修炼,煈看起来颇为兴奋。

“师父,你今日要教我们什么啊?”

煈问。

缘杏也感兴趣,眨巴着眼睛,后背挺得笔直。

然而北天君说:“今日先不授学,我要先看看你们二人的资质专长……”

北天君话音未落,已关门的道室外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北天君停口,看向声音的方向,问:“怎么了?”

柳叶将门拉开一人宽的距离,他恭敬地站在门外。

“天君。”

柳叶说。

“大弟子,羽,刚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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