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里(1 / 1)

几人见逐晨面色不善,以为她是不愿意,眼神渐渐灰败下去。

他们这些平民,在大能修士眼里,确实是卑微如狗。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形容狼狈的,还能赏他们些好脸色,已经是很慈悲了。

年轻男人侧过身,用力握住妻子的手,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他心里是无比的悲怆与不甘,轻轻将女人的手背贴到自己的脸上。

另外一人别过脸,也是偷偷抹泪。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师弟,你学过治疗的法术吗?”

风长吟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没怎么学诶。”

他看着单纯年小,其实擅长的是武杀之道。

逐晨唇角绷紧,越发凝重。

这一块其实她也不是很擅长,不知能帮上多少。如果风不夜现在醒着,那就好了。

年轻男人抬起头,见他二人还是有心施救,又起了些微薄的希望,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眼中水光闪烁,张口几难成言:“仙君……”

年长男人大概是不善言辞,只晓得朝她磕头。

风长吟在两边看了看,不忍叫道:“小师姐……”

逐晨抬步上前,年轻男人立马后撤退开,并与她拉出些距离,以免自己身上的汗臭惹她不喜。

逐晨在他方才的位置蹲下身,抓起妇人的手,将她因疼痛而蜷曲的手指展平握住,开口声音很是温柔,笑着宽慰道:“别怕,没事的。”

妇人的眼神因为她的话语有了焦距,刹那间闪过许多错愕与恍惚,还有难以消去的痛苦,各种复杂的情绪交集,最后化作眼泪大颗地落了下来。

逐晨将灵力缓缓输入进去,顺着她的经脉,走过她全身,最后汇聚在她的腹部。不嫌麻烦地走了五六遍才停下手。

羊水快破了,严重营养不良,但孕妇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情况倒没有她想得糟糕。

原本疼得快要失了意识的孕妇,在逐晨收回手后,状态明显安定下来,还有力气能支起脑袋朝他们点头。

她嘴唇翕动,应当是在朝他们道谢,可惜发不出声音。

逐晨示意她先不要说话,扭头对师弟道:“师弟,你昨日来这里时,路过一座城,还记得路吗?”

年轻男人一直紧张得屏着呼吸,闻言很快反应过来,连声道:“仙君!余渊离此地最近,我们就住在那里!往前走二十多公里就是了,五娘认得路的!”

“哦?”如果家就在附近的话,那就好说了。逐晨叮嘱道:“师弟,她现在暂时无碍,你尽快将她送回城里,找个稳婆好好安置。我估计她快生了。”

说起御剑飞行,还是风长吟更为擅长,他的性格就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一撒手就能飞不见人影。二十多公里,如果只带一个人飞行的话,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能抵达。

风长吟欣然应允,又担忧道:“剑上风大,还有些颠簸,我怕这位娘子中途出什么意外。”

逐晨二话不说,朝孕妇身上施了一道固风。

这道她刚学会的法术果然好用,防风稳固,能开发出多种使用方式。被子外面立即像是多了一层柔软的蛋壳,将孕妇稳稳包住。

妇人察觉到空气的变化,不住扭头四顾,用手小心摸索。

风长吟笑道:“对呀!师姐不愧是师姐,总能想到办法。那我这就去了!”

逐晨说:“你将她送到家里,待确认她平安再回来。若又出什么意外,赶紧来找我。”

风长吟爽快应下:“知道的!”

他召出长剑,悬在空中,连人带被地抱了上去。

少年手臂瘦小,此时抱着个有自己身形两倍大的成人,看着很是令人心惊。

边上两位青年瞠目结舌,正犹豫着要说什么,他人已经飞不见了。

“这……”青年吞吞吐吐,“是不是不大好?”

都还是个孩子。

逐晨收回视线,将袖子垂下去,朝两人道:“不用替他担心,他一身蛮力无处使。我不能离开这里,等我师弟回来了,再送你们出去。”

“是,是。”两人连连点头,惶恐得语无伦次,“不是!我们其实也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不敢劳烦仙君……”

逐晨打断他们的话:“行了,先跟我走吧。”

她走了两步回头问:“对了,你二人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会到这里来?”

先前那哭成泪球的男子,用衣袖抹了把脸,回道:“小、小人名叫张识文。这位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叫郑康。此次多亏了他相助,我才能有幸遇上仙君。”

他叫张识文,自幼出生在余渊城。

虽然叫识文,但他其实并不识字。在余渊城,念书是修士和有钱人才能做的事情,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木工,自然没有那样的机缘。

余渊城离魔界不远不近。

张识文去过的地方很少,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余渊应该是最靠近魔界的一座小城。每到冬天食物稀缺时,就会有几只妖魔跑出来掳人吃。是余渊宗的仙君修士庇佑了他们,才叫他们能有这么多年安稳。

因此,虽然在余渊的生活清贫又艰难,可能活着混个饱饭,他已经很知足了。

直到四年前,一位余渊的修士过来,随手点了一拨人,指派他们去巽天城帮@醋溜儿文-学首发@忙建造一座宫殿。

巽天城是远近最繁华的一座城镇,其所隶属的仙门自然也很强大。

张识文以为这次的劳役同以往一样,只需一个月左右就能回来,又素来听闻巽天那边的软红香土,便带了自己的妻子一同过去开开眼界。

结果,一月过去又一月,张识文等人被当做苦役强留在巽天,整日受鞭笞辱骂,日以继夜地劳作赶工。

众人无力反抗,只能咬牙强撑。

一直到不久前,宫殿才终于竣工。

可此时,张识文的妻子已经怀孕七个多月。

他苦苦恳求巽天的修士,能让五娘留在城里生产,却被对方狠狠拂开。

对方那目若无人的模样,他至今仍记得清楚。

张识文无奈,只能跟自己的兄弟,离开城镇返回余渊。

孕妇不能颠簸,何况五娘这几年里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骨瘦如柴,唯独肚子大得出奇。他们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半个多月,才走到这里。可五娘已经是不行了。

张识文原本已经要放弃,想着大不了就与妻子一同去死,正闪过寻短见的念头时,夜空中突然出现一片霞光,几乎照亮了半边苍穹。那瑰丽绚烂的画面,叫他又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加上郑康坚持过来试试,于是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张识文说着,嘴里一阵苦涩,苦涩背后余下无比的庆幸。

他又朝逐晨鞠躬敬了一礼,情真意切道:“多谢仙君相救!”

逐晨静静听他说完,看着面板上一点一点不停上涨的声望,深刻体会到了他的感激之情。

她不大好意思道:“举手之劳而已。就算你今日不求我,我也是会救她的,想必换做别人也是一样。你不必如此再三道谢了。”

张识文咬着牙激动道:“不一样的仙君!你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被赶出巽天城的时候,张识文就想,就是巽天城里的狗,也比他们过得有尊严。

真是人如草芥,命如蝼蚁。

他从未觉得那样可悲过。

可等见了逐晨,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另外一种人。这种人虽然少,却是真正称得上仙人、君子——高节清风、淡漠名利。

她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亲切,又如此的美貌。

经过这番生死变故,原先那些叫他畏惧尊敬的修士,如今在他心里不过是群面孔丑恶的得势小人而已。

那些人怎配与面前的仙君相比?

“嗯……”

五味杂陈。逐晨不生唏嘘,沉吟了两声,没有反驳他。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自然是很残酷的。她是运气好,有师父庇佑,人人愿意给她一个好脸色。风不夜向来护短,所以那么多年,她在师门里受过最大的委屈,也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而已。

张识文等人的生活,她哪敢说了解?

正因如此,她才更见不得这些人过得如此水深火热。

逐晨分神了会儿,一行人已经走到木屋前面。

她看着前方的木排,忽然想起还有这一桩麻烦事,忍不住抬手抹了把脸。

张识文与郑康站在木屋前面,打量许久,眼底也浮现出些许的迟疑。

他们做了多年工匠,只有这点手艺能上得了台面,可凭他们多年的经验,实在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识文窥觑着逐晨的表情,见她脸上带有烦恼,一心想替她分忧以作报答,忐忑中带着点谨慎,上前询问道:“敢问仙君,这是个……圈吗?”

逐晨:“……”别以为你省略了一个“猪”字就代表你可以委婉地羞辱我。

她表情狰狞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淡然地道:“这是我的……住所。”

张识文顿时害怕起来。

逐晨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说错话而害怕,还是因为知道面前这个丢失住在一个……圈里而害怕。

她微妙地感觉可能两者都有。

逐晨颓丧地解释:“昨夜临时搭建的住所。过于匆忙,所以没有好好整顿。”

张识文马上道:“这等粗活,仙君自然不会做!”

郑康抬手指去,极其小心地问道:“仙君,那里不是还有一间竹屋吗?”

逐晨回道:“我师父住在那里。他受了点伤,需要静养。”

两人意会地点头,默契地不再探问。

逐晨将早上用剩的水搬过来,示意他们先洗把脸,自己则继续去研究堆在地上的木头,争取把几个主要的零部件给削出来。

张识文与郑康搓洗了一下麻布,仔细将脸上的汗渍都擦干净,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无声交流。

随后,郑康推攘着张识文,让他上前。

张识文斟酌好词句,小步挪动到逐晨身边,委婉开口道:“仙君,怕是小人多嘴,这、这搭房子,您许是不大了解。虽说都是些粗活,没什么难处,可也有些讲究。照规矩来说,是该先抄平放线,挖出槽基,往坑里打好石基,再在石头上放承重的梁柱,这样才能稳固。这边野啊,风大,到了春夏,这简单的木头房子可能熬不住。”

逐晨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张识文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正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惹她不快,就听面前这位仙姿玉质的人带着热切的语气道:“来都来了,那不如……”

再打个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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