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听空哥这么一说，也很惊讶，用笔在纸上写到：“怎么，你认识我家二牛？”
“对，”空哥点点头，“我们是一个部队的，二牛是我上铺……”
“真的吗？”老祖在纸上写道，“二牛睡觉可喜欢打呼噜了，地动山摇的，吵着你们了吧？”老祖写完，脸上挂着幸福，盯着空哥。
“没、怎么会呢？”空哥不知为何脸色变得凝重，“二牛是我们公认的优秀士兵，也是我们的好兄弟……”
“那就好、那就好，”老祖听空哥这么说，一边在纸上写一边连连点头，“二牛现在在部队怎么样？”
“……”空哥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收到二牛的最后一份信还是在年前……从西固搬到这儿就再也没有了二牛的音讯……”老祖继续在纸上写到。
“老祖，您们为什么要搬家？”空哥问道，“二牛、还有我们部队好几次写的信、拍的电报都被退了回去，说是查无此人……”
“一言难尽……“老祖望了望小千。
小千喝得有点多，直着舌头说：“一把火、一把火就把啥都烧没了……幸亏是白天，人都出去了，一个没伤着……一把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小千打了个嗝，“大火过后那里改造重建，我们没地方去就到这里来了……”
“我年纪大了，也没记住二牛的通讯地址，连他的部队番号都不知道，二牛说保密。”老祖接着小千在纸上写着补充说。
“怪不得、怪不得……”空哥连连摇头叹息，脸上满是悲伤。
“二牛他在部队还好么？表现怎么样？”老祖迫切地问道。
“……”空哥依旧沉默，在老祖的注视下突然低下了头。
我突然预感到有不幸要发生。
老祖看着空哥的神情也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突然绷紧了脸，拽了拽空哥，“孙悟空你说、你说，二牛出什么事了吗？”老祖写在纸上的字迹变得潦草。
空哥沉默了半天，慢慢抬起头，从军绿色的斜挎包中掏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了老祖。
见空哥脸色沉重，老祖略一迟疑伸手接过了档案袋，稍稍停顿，颤巍巍地打开了档案袋的线绳，将手伸了进去。
里面是三份信，寄给老祖的。
两份寄信人签名是李二牛，第三份签名处却盖着一个陌生的公章，仔细一看，是部队专用章。
老祖先拆开了二牛签名的两份信，用了很长很长时间耐心地读完，然后拿着一张夹在信封里的照片久久地凝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橄榄绿的年轻面孔，憨厚地笑着，纯真无邪……
许久后老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盖着部队公章的大号信件。
——一张喜报、一张追认函、一张烈士证、一枚勋章。
喜报上嘉奖李二牛同志与敌英勇斗争，授予二等功。
追认函追认李二牛同志为烈士，颁发烈士证。
烈士证上的那张面孔依旧年轻、憨厚、纯真。
勋章闪闪发光。
看到这些，老祖突然就愣住了，长久保持着一个动作，两滴泪珠滚滚而落……
许久。
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许久。
时光在一瞬间沉默。
许久。
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许久……
我们看着老祖的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滴答、滴答、滴滴答答……然后听到老祖的心像裂了纹的瓷器，咔嚓、咔嚓、喀嚓喀嚓……最后，碎了，支离破碎……
许久。
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老祖擦干了泪，蠕嗫着双唇，在纸上颤抖着写下：“二牛、是、怎么、死的？”
“……”空哥沉默，沉默着组织混乱的思绪，很久，他才开了口：“我们在执行任务时被敌军包围，二牛断后，被俘……拉响了敌军腰间的手雷……”
“在哪里？”老祖的手剧烈颤抖，笔掉在了桌子上。
“保密……”空哥说。
“葬在了哪里？”老祖捡起笔颤抖着写道。
“……”空哥沉默，然后开口：“二牛掩护着我们登上救援的直升机，之后……直升机起飞……二牛尸骨……无存……”空哥说完这话突然就跪在了老祖面前：“二牛是为掩护我们大家牺牲的……老祖爷爷，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子！”说完空哥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老祖连连摆手，蠕动着双唇扶起了空哥，在纸上连写“使不得、使不得！”写完字后，老祖突然抓起那剩余的小半瓶白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颤抖着笔写下“男儿定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儿壮哉！”之后，拿起二牛的照片久久地凝视、凝视……
天将要黄昏的时候，老祖收起了那个档案袋，小心翼翼地系好线绳。“天不早了，小千，带大家去登个旅馆休息，”老祖在纸上写着。
小千说是，然后就要带我们离开。
我和阿顺看着空哥。
空哥拉着老祖的手重重握了握，然后就带着我们出了屋子，来到院门外。
来到院门外，空哥径直带着我们走向那一堆未分类的废品，“来，我们把活干完！”空哥说完就动手开始干活。
“空、空哥！”小千抓住了空哥的手，“这活儿怎么能让你们干呢？听老祖的，跟我去旅馆！”
空哥盯着小千，“小千，从现在起，我就是二牛、老祖的孙子，你是兄弟，要听我的安排！”空哥说这话的时候很决绝。
“这——”小千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听我的，来，咱们干活！”空哥说着一用力就挣脱了小千的手，把塑料瓶子装进了一个大大的蛇皮袋。
我们加入了进去。
站在我们身后的夏飞儿、秋知了、燕子也进入了进来。
站在最后面的老祖也加入了进来。
……
当我们踏着月色，跟着小千住进巷子中一家廉价的旅社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
我们要了一间能睡下四个人的大通铺，在走廊尽头的水龙头上简单洗漱后，就都躺在了床上。
“小千，讲讲你的过去，”空哥对小千说。
小千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开了口：“我打小不知道我爹是谁，只有我妈带着我。我妈在我五岁的一天说要带我上街买新衣服穿、买糖葫芦吃，我之前从来没穿过新衣服没吃过糖葫芦，高兴坏了！就跟着我妈上了街。我妈给我从里到外买了两套新衣服，一套穿着，一套背在新书包里，书包里除了新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我手中拿着糖葫芦，跟着我妈到处逛，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后来我妈带我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大厅里，她让我呆着别动，说是有事一会儿就回来。我就拿着玩具枪坐在长椅上，眼睁睁看着我妈进了里面的那个门，就是检票门。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上火车时才走的门，就在椅子上等我妈。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长时间我妈还没会来，我急了，就趁人不注意跑进了那个门，就见一辆火车停在不远处，有很多很多人在排队上车，我叫喊着找我妈，一个车门一个车门地找，结果在火车鸣笛开动的那一刻，我在一扇窗户外看到了我妈坐在火车里，我拼命冲她招手，她也拼命冲我招手，我叫喊着让她下来，结果我妈旁边一个男人把她按回了座位，不让我妈下来。我就急的大哭起来，就开始追着火车跑，火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等我摔倒从地上爬起来时，火车就已经开得远远的了……”小千的眼中满是泪花，他深深吸了一口烟。
“之后呢？”空哥轻声问。
“后来？”小千吐出烟圈，“后来我就扒上了一辆货车车皮。在我妈火车离开不久，车站人员就开始四处抓我，我就四处乱跑，刚好有一辆货车鸣笛开动，我就扒了上去，躲进了一节车皮，心中还想着开快点、开快点！好追上我妈……结果那辆火车却向相反方向行驶了……”小千无奈地摇了摇头，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弹进铁皮垃圾桶。
“后来呢？”空哥拍了拍小千肩膀。
“后来我就开始流浪，被狗追着咬、被一群孩子打、被人逼着偷东西、寒冬腊月四处要饭……每次我以为我快要死了，却每次都死不了……后来我就遇到了李叔叔……”
“李叔叔是谁？”
“李叔叔就是老祖爷爷的亲儿子，当时在硬座车厢里列车员查票，我逃票没成功，被逮着正着，列车员让我补票，我哪来的钱？有钱我就买票了，我对那列车员说，那列车员不依不饶，就在我耍无赖的时候，李叔叔站了出来，给我买了票。当时他也穿着一身军装，我感觉他是个好人，就跟他说起了话，后来他就把我带到了老祖爷爷那里，让我在那里住了下来。当时二牛哥九岁，我七岁，我们一见如故，玩的很好，不到一天就打成了一片，晚上在一个被窝睡觉……”小千脸上浮出笑容。
“二牛的妈妈呢？”空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