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吞下药丸,过不多时,便感觉一股热流自丹田中缓缓生起,流经周身经脉。热流运行一转,韩平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便连所受内伤也好转许多。他奇怪地问道:“你给我吃的是疗伤的补药?”
易总管笑笑,道:“你吃的药丸名叫熏心丸。”
韩平沉吟道:“熏心丸……”
易总管点点头,道:“是不是想起来了?”韩平摇摇头。易总管又道:“想不起来也不要紧,这药丸会帮你想起来的。”
韩平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总管自顾自把玩屋里的各式刑具,道:“尊主流落到这个荒岛上的时候,发现这座岛上长一种花。这种花的籽有一种奇效,能够让人身心愉悦,治疗内伤,增加功力。可是它也有很大的弊端,那便是,长期食用这种花籽,会使人感觉麻痹,心智混乱,更容易对施药之人产生依赖。”
韩平越听越惊,颤声道:“世上居然有这种东西?”
易总管道:“两位尊主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种花,终于将它提炼成如今的熏心丸。岛上的人只要定期服用熏心丸,就能功力大增。”
韩平怒道:“这便是那些鬼奴悍不畏死,毫无人性的原因?”
易总管摇摇头,道:“也没这么容易,想成为尊主麾下,还要经过不断的苦练。当然,你与旁人不同,自然还要增加些难度。”
韩平疑惑道:“哪里不同?”
易总管道:“你与钟离昧他们一样,在岛上出生,从小就开始服食熏心丸,身体心智比其他人都要成熟得快。本来你们是最容易成为鬼奴的,可惜,不知为何,你的父母居然从熏心丸的控制当中清醒了过来。”
韩平惊道:“他们……清醒了过来?”
易总管点点头道:“那天韩成一家四口,偷了条船想要回中原,被人发现。我们出动了五十多人去追,到了大陆,几番恶战,竟只剩下十来人。不过你父母也受了重伤,再也没力气逃。你可知最后是谁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韩平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盯着他。易总管桀桀笑道:“当年正是我亲自动的手!”
韩平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易总管反而欢喜地点点头,道:“我就是要你恨!当年我一掌打在你背心,将你和你那刚出生的妹妹打下山崖。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真是命硬啊!”
韩平满脸涨得通红,几欲择人而噬。他小时候只记得独自一人拖着断腿,从山野中走出来,到了城镇乞讨。开头几年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怀抱婴孩,被人追杀,四处奔逃,最终掉下山崖。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梦境。
韩平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铁锁。易总管掐指算着时辰,自语道:“差不多了吧。”
易总管话音刚落,韩平只觉体内空虚无比,仿佛被抽空一般。他喝道:“这是怎么回事?”易总管不言不语,任韩平如何咒骂,依旧微笑盈盈。过不多时,韩平全身经脉一阵酸麻,仿佛无数蚂蚁爬动一般。这当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边感觉全身真气蓬勃,说不出的爽快,一边又有难忍的空虚酸麻。
韩平不禁**出声来,易总管笑道:“你可愿意重新效忠冥君啊?”
韩平厉声骂道:“你少做梦!”
易总管点点头,道:“我也相信你不会愿意的,若是这么容易,岂不是太过无趣?”
韩平恶狠狠盯着他,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易总管随手拿起一条浸在水桶中的皮鞭,道:“这熏心丸的奇妙之处你还没见识到呢,等你尝遍各种滋味,恐怕就没那么硬气了。这鞭子沾了盐水,不知你能熬几鞭?”说着扒了韩平上衣,一鞭抽在他胸膛。韩平胸口顿时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他不愿示弱,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易总管微笑点头,也不言语,继续抽打。足足打了半个时辰,韩平身上遍布血口,连嘴唇也已咬破,却始终未吭一声。易总管道:“果然硬气!”他拎起那盛盐水的木桶,一股脑泼在韩平身上。
盐水浸入伤口,这一下剧痛刺骨,韩平再也忍耐不住,“啊”一声大叫出来。易总管满意地点点头,道:“今日就到这里,也该休息了。不过……”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休息不得。”说着拍拍手,两个黑衣人应声进门。易总管道:“夜里就交给你们了。”那两人回一声“是”,送易总管出门。
韩平还没明白易总管所言何意,本以为就此结束。他想起在鸿林苑中,被上官羽等人逼问玄空诀之事时所受,与今日一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那两人只是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不知他们要做什么。韩平强忍伤口疼痛,硬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为何要自甘为奴,为虎作伥?也是受不了这酷刑么?”那两人不说话,韩平只得作罢。那熏心丸确实神奇,疗伤效果惊人。不过片刻功夫,韩平就感觉全身伤口微微麻痒,几乎能感觉肌肤在慢慢愈合。
过了半天,疼痛之意稍减,韩平越发疲累起来。他昨夜运功疗伤,未能安睡,今日又折腾一天,早已劳累不堪。他闭上眼睛,刚要休息片刻。突然一桶凉水泼来,韩平被这么一激,瞬间清醒过来。
他终于明白易总管离去时那句话的含义,原来当真是不让他睡觉!这么熬一夜,只怕比受一顿鞭子还要难受。韩平从未怕过,至此也不禁感到一阵绝望。这一夜,那两个黑衣人或用凉水泼,或用木棍打,总之便是不让韩平能有片刻安宁。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夜,气孔中透出点点天光。易总管走进刑室,正见着那两人以凉水泼韩平。他摆手,示意两人出去,笑道:“韩平,滋味怎么样?”
韩平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倔强道:“再好不过了……”
易总管点点头,又将一枚熏心丸喂韩平吃下。那种又畅快又难过的感觉,韩平又体味了一次。易总管在他耳边轻声道:“何必苦熬,只要愿意为尊主效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韩平牙关打颤,道:“休想……”这一次药效比之昨夜又强烈不少。易总管笑道:“哼哼,你以为自己能撑得住么?便是铁打的人,在我手里也要乖乖屈服。熏心丸的药性会一次比一次强烈,过不了几天,你就要求着我给你药了。”
韩平一惊,道:“你是说这药会上瘾?”
易总管道:“你从小就服食熏心丸,后来却能摆脱控制,想必体质比一般人要特殊一些。或许这药效发作起来,有不一样的滋味。”说罢哈哈大笑。
这时有人端着饭菜进屋,易总管将馒头送到韩平嘴边,道:“吃吧,我可不想让你饿死。”
韩平本想抵死不吃,却着实经不住腹中饥饿。他心道:“若是强撑,也不过饿死罢了。不如填饱肚子,才有气力跟他们周旋。”想罢,他便一口咬下,来者不拒。易总管喂韩平吃完,自己坐在桌前,也开始吃饭。
韩平尝过苦头,锐气渐消,问道:“你能跟我讲讲我的父母么?”
易总管转头朝他一看,似乎没想到韩平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他点点头,道:“你爹名叫韩成,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后来效忠尊主,做了幽冥岛上乾字组的头领,是尊主的左膀右臂。可惜后来却反叛出去,不得好死。所以,谁要敢生异心,你父亲就是榜样!”
韩平强忍怒气,道:“你不是说绝不会有人能逃出熏心丸药力控制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易总管笑道:“原来你打得这个主意。不错,当年你父母确实不知为何能克制药力,提前数月便将药丸藏起,不再服食。也许这个秘密当今只有你能解答了,只要你能恢复记忆,就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何事。”
韩平冷笑一声,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易总管也笑道:“那我们可要走着瞧了。”说着将饭菜一推,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今日我们试哪一件好呢?”
韩平道:“你便是打死我,也休想让我成为你们的傀儡!”
易总管拈起一枚银针,道:“其实你又何必欺骗自己,你从小就在幽冥岛,杀人的时候,比如今的钟离昧还狠。你早已不是什么好人了,何必硬撑?”他将银针扎进韩平后背一处穴位。
韩平只觉一阵酸麻传遍半边身子,后背筋肉不断抽搐。他笑道:“我不是好人,终究要堕入地狱,但也总比人不人鬼不鬼强!”
易总管第二根银针扎进韩平手臂,顿时手臂上疼痒难当。韩平直想伸手抓挠,偏又动弹不得。易总管道:“在我面前何必倔强?你小时候我便见过你了,你那份阴狠毒辣可是天生的,我只不过帮你找回自己罢了。”说着第三根银针又刺了下去。
不多时,韩平四肢、胸口、小腹、背心已被刺进十几根银针。易总管认穴极准,银针俱都扎在手足十二经脉要穴,封闭了全身气血,足以令人全身酸麻,疼痛难忍。韩平这时所受苦楚,与昨夜一顿鞭刑感觉又有不同,几近昏死过去。
易总管在他耳边不断以言语蛊惑,令他屈服。韩平睁不开眼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易总管侧头凑近他嘴边,问道:“你说什么?”韩平突然猛地一口咬下,咬住了易总管的耳根。可惜他早已没了力气,这一下伤得不重。
易总管忙挣脱出来,手抚耳根,已经流出不少鲜血。他阴冷笑道:“下一针我可要扎你指尖了,十指连心,不知你忍不忍得住!”说着一针猛地刺入韩平右手食指指尖。
韩平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脑中倏地清醒,“啊”地一声大喊出来。他喊声未完,便晕死过去。易总管将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将他泼醒。韩平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易总管将十根银针尽数扎入韩平十根手指,问道:“如何?”韩平无力回答,痛感袭来,只觉麻木不仁。经过这一顿酷刑,他早已涕泪俱下,没了半点硬气。
易总管似乎也累了,坐在一边,喘了口气,看着韩平模样,道:“这一顿的滋味如何?”不见韩平回答,他又道:“其实这银针刺穴的法子对你可利大于弊。虽然要忍受疼痛,但却能助你打通经脉,增强功力。咱们幽冥岛的魑魅功正是要以此为基,才能练成。”
韩平虽无力说话,眼中却又疑惑之意。易总管微微一笑,道:“尊主当年经脉被断,本来已经无法练功。听说后来两位尊主在中原遇到一位奇女子,自称南青囊门的宗主,一身医术直可通神。”
韩平从没听说什么南青囊门,听易总管口气,对此似乎也不甚了了。易总管道:“这人见两位尊主可怜,便施展神通,将尊主浸泡在药缸中,再使出这银针刺穴的手法。如此治疗一月有余,竟另辟蹊径,打通全身经脉。”
韩平暗想:“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医术,能令人断筋再续?真是匪夷所思!”易总管道:“两位尊主经脉贯通,才能创出魑魅功这等神妙的内功!”
韩平见他得意神色,哑声道:“神妙?未必见得……”
易总管也不管他嘲讽,道:“魑魅功并不必玄空诀差了。你当年悟性奇高,尊主早已传了你魑魅功的心法,本拟将你培养成心腹,谁知后来风云变幻。你之所以使不出魑魅功的内力,全因多年来漂泊,经脉闭塞,将一身大好的功夫藏了起来。”
韩平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察觉丹田中一股奇异真气左冲右突,似要冲破禁制。过不多时,真气越发茁壮,先在任脉督脉运行一圈,再汇入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最后才进入手足十二经脉,流经四肢百骸。
这功夫果然与众不同,先以奇经八脉为根基,最后贯通手足经脉。只因当年幽冥二尊手足经脉终究滞涩,只得另辟蹊径,从奇经八脉练起。不过这魑魅功毕竟脱胎于玄空门内功,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而韩平早已习练玄空门心法多年。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轻易打通关节,释放出魑魅功的内力。
韩平引导内劲在体内运行一周,身上疼痛略减。易总管看他神色,知道果然奏效,又道:“当然最后几针刺你指尖,算是给你点教训。”说罢哈哈一笑,全不顾韩平恶毒眼神。
两人折腾半日,不觉日已过午。易总管按时给韩平喂食熏心丸。这次韩平却不再反抗,主动张嘴接了。他服下熏心丸,似乎又有了些力气,料想能够忍受下午的刑罚。
吃过午饭,突然刑室大门被一脚踹开。易总管回头见楚秋儿站在门口,愕然不已。楚秋儿冷冷道:“出去!”易总管不敢违抗,躬身行礼,退出了屋。
韩平仍然虚弱无力,垂头喘气。忽然他听不见了动静,勉强抬头睁眼,见到楚秋儿站在面前。韩平微微一愣,又垂下头去,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楚秋儿静静望着满身伤痕的韩平,昨夜的伤口已经结痂,此时身上遍布青紫,还扎着数十根银针。她从前虽也见过别人受此酷刑,却从未如今日一般心痛。楚秋儿怔怔流下泪来,突然冲上几步,发疯似的拔下韩平身上的银针,又去解他手脚锁链。
韩平轻声道:“你做什么?”
楚秋儿手忙脚乱,一时难以打开铁锁。她道:“我救你出去!”
韩平微微一笑,道:“我还没玩够呢……”
楚秋儿骂道:“放屁!难道你要把命送在这里吗?”说着不禁有些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你……”她打开铁锁,韩平挣脱绑缚,无力站稳,一下软倒在地。
楚秋儿死命拉拽,也无法将他扶起。韩平疲累不堪,知道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逃脱了。他索性靠墙角箕裾而坐,冲楚秋儿招招手,竟让她也坐下。
楚秋儿看他模样,叹了口气,只得坐下,眼中却流下泪来。韩平想伸手替她擦去泪水,却无力抬起手臂。他轻声道:“你哭什么,我们不是早就两不相欠了么……”
楚秋儿脸色一变,反手打了韩平一耳光,骂道:“放屁!你什么都欠我,就连你的命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得好好活着!”
韩平伤后无力躲避,被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脸上,却感觉不出多疼,知道楚秋儿不忍下重手。他微微一笑,道:“我什么时候必须得听你命令了?”
楚秋儿道:“少罗嗦!”说着竟猛地凑上前,朝韩平嘴唇重重亲了上去。韩平一惊,不由自主往后躲,楚秋儿张口咬住他下唇,直咬出血来。
韩平浑身是伤,此刻却觉得唇上的疼痛最为强烈,偏又伴着说不尽的甜蜜。楚秋儿将他嘴角鲜血舔净,方才分开。她究竟是个女孩儿,做出此事实在太过大胆,自己也觉害羞,脸一红,别过头去。
韩平也大觉尴尬,沉默不语,心里却不禁在回味方才的甜蜜疼痛的感觉。楚秋儿道:“现在你印上我的烙印了,你还不听我的?”韩平这次却没有反驳。楚秋儿道:“走,我带你离开!”说着去拉韩平。
突然门外有人道:“你想带他去哪儿?”冥君楚青阳跨步进门。
楚秋儿一惊,韩平却似早料到一般,笑道:“你来得可巧。”
楚青阳没有理会他,对楚秋儿道:“秋儿,不要胡闹,快回去!”
楚秋儿倔强道:“我没有胡闹,他是我带回来的,也该由我带走!”
楚青阳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本就是幽冥岛鬼奴!”
楚秋儿道:“我才不管他是与幽冥岛的人还是玄空门的,总之他是我的人。”
楚青阳叹口气,道:“既然如此,等我们用熏心丸控制了他,再让他听你调遣,如何?”
楚秋儿急道:“我要他的人,而不是要一个傀儡。”她顿了顿,又道:“父亲,他既然已经清醒过来了,何必再把他变成行尸走肉呢?”
楚青阳重重“哼”了一声,道:“他是幽冥岛的叛徒,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生是我的鬼奴,就算死了,葬在何处也是我说了算!”
楚秋儿急道:“爹……”
楚青阳手一挥,道:“你不要再说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竟然对他动了情。他们不过只是爹的一只狗罢了,如何能配得上你。”他转身道:“钟离昧与你一起长大,他对你有意,难道我看不出。但若他有何非分之想,我也不会饶过他,更不用说这小子了!”
楚秋儿脸色一变,道:“如果我非要跟他在一起呢?”
楚青阳冷笑一声道:“那我便杀了他!”
楚秋儿心一沉,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盯着楚青阳双眼道:“你若是要杀他,不如连我一起杀了!”
楚青阳越来越怒,道:“秋儿,你真不听我话?”
楚秋儿寸步不让道:“谁教你生出我这般脾气?若要我听你的话,不如也给我吃熏心丸吧。”
楚青阳一时气结,举起手掌,喝道:“你!”
楚秋儿扬起脸,道:“你要打我吗?那就打吧,打死了干净。”
楚青阳见她神情,分明就是当年爱妻的模样,抬着的手如何也落不下去。
门外又一个声音传来:“师弟,你何必发这么大火!”幽帝云幽走进屋,抚胸干咳两声。楚青阳顺势放下高举的手,背到身后。
楚秋儿冷冷看他一眼,道:“你要让他变成鬼奴,我便有法子将他唤醒!”说着径直出门,再不回头。
楚青阳重重叹了口气。云幽道:“佛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秋儿既然钟情于他,你何必放不开呢?”
楚青阳眼一瞪,厉声道:“云师兄,你居然也要皈依佛门了么?倒是说的轻巧!”
楚青阳心中愤怒,道:“当年黑风谷一战,我们多年心血被毁于一旦。这些年,我费了多大心力,有了如此规模。你肯回来,我可将所有的东西与你分享。但我的家事,还用不着你操心!”
云幽“哼”了一声,淡然道:“你当我会留恋幽冥岛么,秋丫头性子太烈,我奉劝你好自为之。”说着转身出门,向林中走去。
楚青阳心中愤怒难平,伸手一拍桌子,竟将桌子拍散。他唤进易总管,训斥道:“韩平这么难对付么?我给你的熏心丸舍不得用吗?”
易总管低头道:“小人明白了。”他送冥君出门,转身将韩平重新绑好。韩平微微一笑,易总管哼道:“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韩平道:“不笑,难道要哭吗?”
易总管厉声道:“我这便让你哭。”他捏住韩平嘴,从药瓶中倒出三颗熏心丸,扔进他嘴里,逼他服下。
药丸入腹,韩平便觉一阵热流从腹中升腾而起。易总管阴笑道:“还从未有人一次服下三颗熏心丸,我倒要看看你受不受得住。”
韩平笑道:“这药如此贵重,你倒是大方,想让我功力大长吗?”他话没说完,口中吐出一口热气,嗓中如有火烧,只得发出“嗬嗬”之声。过了片刻,一股猛烈霸道的热流自丹田中炸开,转眼间流遍手足十二经脉,又窜进奇经八脉。热流所经之处经脉中如遭烈火灼烧,又似利刃割锯,比之肉体所受刑罚还要痛苦百倍。
易总管哈哈大笑,韩平猛然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瞧不清。又过片刻,他心跳越来越快,青筋暴起,仿佛其中鲜血就要喷涌而出。韩平满脸通红,痛苦嘶叫,却说不出话来,鼻孔开始流血,便连眼角也渗出鲜血。
易总管也吓了一跳,心道:“这药威力太大,可别将他整死了。”他还未想出对策,韩平全身一震,头脑被血气一冲,似要炸开一般。他双手狂抓,“砰”地一声木架断裂,他竟将铁链从架子上扯下。
易总管忙向后退,严阵以待。韩平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苦不堪言。最后,他抱头不住向地上撞去,似要将脑壳撞开,“砰砰砰”连声响,撞得满头是血,却浑然不觉。他撞了十数下,丝毫不能缓解头脑疼痛,全身却更加难受,每一根经脉都在阵阵跳动。他站起身,一跃而起,向石墙撞去,如此反复。
易总管心道:“他这是气血喷薄之象,只怕如此下去,当真热血冲脑,要丧失心智,自尽而亡。”他猛地上前,伸手点韩平膻中穴。
韩平双目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到,被他点中大穴,只顿了顿,却全然无事。易总管手指如中岩石,吃了一惊,忙缩手后退。韩平看不见他方位,双手乱舞,却沾不着易总管衣角。
如此折腾许久,直到天色渐晚,药力渐渐消散,韩平突然软倒,额头触着冰凉地面,仿佛稍稍舒服。但脑中晕眩疼痛却依然如故,不得排解。
他难受已极,只想一头碰死在墙上,突然耳边似乎有人喊道:“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死,要好好活着!”韩平灵台倏清,心中想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突然他脑中一阵疼痛,接着眼前一黑,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接着便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韩平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易总管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凑到近前,伸手试他鼻息,见他尚在呼吸,才松了一口气。他虽对韩平百般折磨,却知道他是楚小姐的朋友,若将他弄死,自己也要没命。况且尊主要让他重新做回鬼奴,也没说要取他性命。
在幽冥岛,冥君要一个人死,那边活不过一个时辰,要让一个人活,他便如何也不能死。易总管看着昏死过去的韩平,又去为他把了把脉,见他脉象虽乱,却强而有力,知道他暂且没有性命之忧。
韩平昏迷许久,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他睁开眼,便喃喃喊着:“水,水……”
易总管端碗水送到他嘴边。韩平几口喝完,方才觉得舒服了些。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见易总管坐在另一边,凝神看着他。易总管见他坐起,问道:“醒了?”
韩平似乎做了一场悠长大梦,此时大梦初醒,尚有些迷茫。他问道:“这是哪里?”
易总管哼了一声,道:“这滋味不好受吧?我劝你还是不要硬撑了,若是再给你吃三颗熏心丸,只怕你就没命了!”
韩平闭上眼,脑海中无数画面纷杂闪过,他猝然一惊,睁眼道:“我是谁?”
易总管一愣,道:“什么?”
韩平自语道:“我是谁?你又是谁?”话音刚落,他突然一阵痉挛,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接着口吐白沫,身体发凉打抖。易总管一看,忙取出一颗熏心丸塞到他嘴里。
韩平将药丸囫囵吞下,过不多时才慢慢缓解。他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熏心丸……娘亲不是说,不能再吃了么……”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喊道:“娘,你在哪里?”
易总管看他模样,心中嘀咕道:“莫不是神智被烧坏了?还是走火入魔,傻了?”他问道:“你可知你是谁?”
韩平茫然看他,易总管又道:“你是小狼啊。”
韩平仿佛记起往事,道:“对,我是小狼。”
易总管笑道:“你要效忠冥君尊主。”
韩平点点头,跟着道:“我要效忠冥君尊主!”
易总管笑着点点头,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事半功倍。他唤进一人,让其送来早点。易总管将馒头扔给韩平。韩平两眼无神,接了馒头往嘴里塞。
吃过早饭,易总管道:“跟我走吧。”韩平点点头,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他身后。两人出门往南,走了一二里路,前面地势平坦,竟是一片农田。易总管:“今天你把这块田给耕了。”
韩平远远一看,田场中果然有数人在劳作,只不过抬犁耕田的不是牛,而是几个赤着上身的人。
韩平仿佛回过神来,道:“你要我当牲口么?”
易总管笑道:“每一个成为鬼奴的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这犁地自然也是训练鬼奴的手段。鬼奴一旦被熏心丸迷失了心智,便以此法令其对主人言听计从,生不出其他想法。
正说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近,向易总管行礼道:“易总管早!”
易总管点点头道:“老五,这人就交给你了,他可不好收拾。”
老五笑道:“什么人到了我手里,也要服服帖帖的。”说着他取来一架木犁,便要往韩平身上架。
韩平冷眼一瞥,抬手一挡。然而他身上尚有铁链,行动不便。老五把犁套在他身上,韩平重担上肩,不由弯下腰去。老五喝道:“走!”韩平并不挪步。老五高举皮鞭,照他****后背抽打,一连打了五六鞭,韩平终于抵受不住,迈步拖着犁铧向前走。
易总管暗道:“想不到他内功竟如此深厚,一下便能拖得动这犁。”
原来昨夜韩平服下三颗熏心丸,体内发生巨大变化。虽说经受极大痛苦,却硬生生将他经脉冲开,与秦柯所悟的“拓渠成谷”的境界异曲同工,只是更加极端。如此一来,韩平各条经脉中真气壮大了何止三倍。
同时,韩平体内热血冲脑,使得他神智迷失,却也助他隐隐想起小时的往事,自然也想起小时所练的功夫。易总管银针刺穴也不及这一下来得迅速。韩平从小得了楚青阳真传,魑魅功底子甚牢。一旦想起,便如江河决口一般,功力一下子全涌出来,在体内与近年修习的玄空门内功相互冲突。
所幸两门功夫同出一源,最后竟慢慢融合,阴阳交汇,生出无穷威力。这一番变化,韩平尚不得知,旁人更加想不出来。易总管看看韩平手脚铁链牢靠,将熏心丸的药瓶交给老五,嘱咐几句,便放心回去。
此后十数日,易总管再没来过。其间楚秋儿再去石牢看韩平,却不见他人。她与其父赌气,自然不会去追问韩平下落。她心中焦急,却想不出韩平会被关到何处,在岛上找了几日,也未找到。楚秋儿只以为楚青阳要对韩平用重刑,却没能想到韩平一夜间的奇遇,以至于易总管提前让他进入下一阶段的训练。
这十多日里,韩平白日拉犁耕地,直到天色黑透,便关在附近小屋,倒头便睡。每日出了吃饭,便没有片刻休息时间。他每日无暇思考,神智越发混混沌沌,真如傀儡一般。如此过了十来日,韩平经历几顿毒打,加上熏心丸控制,早已不知反抗,听之任之,终于如同野兽终被驯服一般。
半月之后,易总管又回到田场,见韩平正在耕地,扶犁的老五已不需皮鞭驱使,甚至不用呼喝,韩平便知前进转向。易总管笑道:“老五,看来你已大功告成。”
老五哈哈大笑道:“我说过,什么人到了我手里都得服服帖帖。”
易总管从怀中取出药瓶,道:“他的熏心丸已用尽,我今日特地送药来了。”
老五笑道:“他现在已离不开熏心丸了,晚服半刻,便难受欲死。”
易总管眉头一皱,道:“看来他中毒比旁人更深?”他挥手示意出去韩平身上犁架。
易总管问道:“你叫什么?”
韩平面无表情,道:“小狼。”
易总管又问:“你是什么人?”
韩平答道:“幽冥帝君座下鬼奴。”
易总管道:“你可愿效忠冥君?”
韩平道:“是。”
易总管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不冷不热,皱眉道:“他怎么像傻了?”
老五道:“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不过如此。”
易总管道:“他从前可是人中龙凤。这两日就不要再耕地了,我向尊主禀报,三日后再来。”老五领命,让韩平自行在屋中休养。
韩平得了空闲,一连三日枯坐屋中,盘腿打坐,冥想往事,脑中思绪记忆渐渐清晰。三日后,易总管果然如约而至。老五为韩平解开锁链,易总管见他神情淡然,脱了束缚,既不似前几日呆傻,也无意逃跑,欣喜点头。他道:“小狼,稍后尊主过来,你该当如何做,不需我说了吧。”
韩平眼中恢复往日神采,却隐隐透出一股阴冷之意。他答道:“是。”
易总管哈哈笑了两声,眼一眨,突然就见韩平竟出现在他面前,距离不过两三尺。他一慌,道:“你做什么?”话音未落,韩平右手伸出,扼住他的脖子。易总管的话憋在嘴里,再说不出来。
老五一惊喝道:“快放手!”举起皮鞭,照韩平劈头盖脸打过去。
韩平全不理会,笑道:“易总管,当年你亲手杀我父母,没错吧?”易总管双目瞪大,舌头伸出,说不出话。老五皮鞭不断抽打。韩平手上越来越紧,只听“喀嚓”一声,易总管喉骨竟被他硬生生捏碎,登时气绝身亡。
老五大惊失色,连手中皮鞭也忘了抽下。韩平回头冲他一笑,转眼已到了他身后。如今他功力大长,乱影鬼步以扶摇功为基,脱胎魑魅功,此刻更是神鬼莫测,便是钟离昧只怕也有所不及。
韩平双指一点老五背后大椎穴,收手而立。老五全身一震,脊椎已被这一点戳断,瘫软倒地,气绝身亡。韩平顷刻间连杀二人,面上却不露任何神色。田场中受罚囚徒与守卫看见此情景,都愣在原地。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负手而立,冷冷凝视韩平,眼神高深莫测,猜不出喜怒,正是冥君楚青阳。方才一幕真被他瞧见,却已不及阻止。
韩平向他望了一眼,大步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冥君。”
楚青阳冷哼道:“你本是倒不小。”
韩平道:“誓死效忠尊主!”
楚青阳闻言,只是冷冷而笑。
突然,楚秋儿从旁冲出,拉住韩平胳膊,道:“韩平,你看着我,你还认得我么?”
韩平见了她,不知怎的心中有一丝喜悦,他喃喃自语:“韩平?我是韩平……”他冲楚秋儿微微一笑,这一笑全不是方才杀人时的阴冷模样,倒有无限温柔。
楚秋儿多日不跟其父说话,为找韩平,只能偷偷跟着楚青阳。跟到此处,正见着韩平杀人。这在她看来原本也没什么,然而韩平已经丧失心智,这对楚秋儿却如晴天霹雳。她此刻冲出来,只盼能唤醒韩平。
楚青阳道:“他已入魔,你唤不醒的。”
楚秋儿道:“为何不可?他的父母也曾清醒过来。”
楚青阳心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问韩平道:“你当真将往事记起了?”
韩平答道:“是!”
楚青阳又问:“你父母当年为何能脱出熏心丸的控制?”
韩平道:“当年小妹韩静出生,爹娘因而清醒,自行停药。”
楚青阳多年疑团释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说出来竟是如此简单,新生竟能破解熏心丸。”
楚秋儿颓然松手,她看向韩平,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韩平看向她,眼中冰雪消融,笑道:“你是秋儿,我当然记得。”
楚秋儿一喜,高兴道:“你还记得我,正是太好了!”
楚青阳“哼”了一声,道:“小狼,跟我走!”
韩平答一声:“是!”跟在冥君身后。楚秋儿只当他已醒转,空欢喜一场,怔怔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韩平跟着楚青阳来到一处广场,此时广场上已站着数百人,都是黑衣打扮。楚青阳站到中央,众人一齐下跪行礼:“尊主!”
楚青阳挥手示意众人免礼。他一指韩平,大声道:“他以后就跟着钟离昧!”
钟离昧向韩平冷冷看了一眼,表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恨。韩平却没有看他,眼神被广场一边的一个高高的石柱吸引。那石柱足有两三丈高,石柱顶端用铁链拴着两副骸骨。铁链锁着咽喉,穿过琵琶骨,捆在一起。两具骸骨支离破碎,经历风吹雨打,已经生了点点青苔,显然年深日久。韩平不知为何,突然被那两具骸骨吸引,便不能移开目光,心里泛起异样的感情,仿佛挂在石柱上的是自己。
楚青阳没有注意到韩平的异常,问钟离昧道:“钟离昧,日前你说归藏山庄也有人要与我们作对?”
钟离昧答道:“没错,秦柯与归藏山庄关系匪浅,秦柯要重建玄空门,归藏山庄必会相助。”
楚青阳道:“那你便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钟离昧道:“归藏山庄多年来撰写武林史,掌握了不少武林秘辛,门派私密丑事,早已树下不少对头。迟早有人要对付归藏山庄,我们只需加以利用,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楚青阳点点头,道:“你只管放手去做。”钟离昧露出微笑。
钟离昧安排好人手,他作为乾字组的头领,统帅八组鬼奴多年,安排地井井有条,却偏偏不提韩平。楚青阳见他安排妥当,转身便离去了。钟离昧走到韩平面前,道:“你是不是对我的安排心有不满?”
韩平轻轻一笑,并不理他。钟离昧轻蔑道:“当年要不是你离开了幽冥岛,我这位子可是你的呢!”他笑了笑,道:“如今你不也只能乖乖听命于我!”
韩平全不理会,眼睛一直看着石柱上的尸骸。钟离昧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他盯着尸骸看,不禁笑道:“韩平,你可知道这石柱上吊的是谁?”
韩平不语,钟离昧便道:“幽冥岛从来只出过两个叛徒,你可知道是谁?”
他这番明知故问,韩平一惊,指着石柱道:“你是说这上面的,竟是……”
钟离昧哈哈大笑,道:“除了你那死鬼爹娘,还能是谁?当年众人到中原将你们一家拿下正法,将你父母尸体带回,便一直挂在这石柱上,以警示后人,做叛徒便是这样的下场!”说罢哈哈大笑,仿佛幸灾乐祸,转身就走。
韩平听得此言,胸中如堵巨石,无名业火熊熊燃烧。他环视四周黑衣人,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的雨夜,被数十黑衣人包围追杀的情形。
韩平望着这群人的嘴脸,想起父母惨死,尚在襁褓中的小妹不知所终,如鲠在喉,心中恨意越来越盛。他大喝一声,看见不远处钟离昧背影,仿佛找到发泄,身子转瞬上前,一掌向钟离昧背心拍去。
钟离昧听得风声,转身抬手招架。他见韩平已依附冥君,只道他绝不会有何反常举动,此时不防,双掌一交,不禁后退两步。一眨眼,韩平又已到了面前,一掌拍来。
钟离昧见他面目狰狞,步法如影随形,内力精进,心里先已怯了,只能勉强招架。如此两人相交五六掌,钟离昧已退了十来步,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韩平又喊一声,一掌与钟离昧手掌一交,再摧一道内力,直直压了过去,拍在钟离昧胸口。钟离昧向后一跃,消解掌力,却也无法全部消去,站立不住,倒在地上。钟离昧忙向众人喝道:“还不拿下了!”
众人听得号令,将韩平围在中心。韩平双目通红,势如疯魔,见了一众鬼奴,更激起心底的怒意,展开双掌便与众人战在一处。
众鬼奴都是悍不畏死之人,全不顾受伤疼痛,人数又多,将韩平围得水泄不通。韩平虽强,也抵不住众人群殴,包围圈越来越小。四周乱刀砍下,韩平闪身躲避,伸手一捏一人手腕,夺过他手中钢刀,四面一遮。只听“叮叮当当”连声响,那把刀便已满是缺口,不堪再用。
他将刀向前一扔,不防身后一刀砍来,在背后划开一道口子,鲜血迸出。韩平大喝一声,回脚将那人踢飞,左右又有刀砍来。他闪身躲过,四面人往他身上压过来。韩平双臂被反扭到身后,只听“喀喇”一声,双臂被齐肩卸下。
他头上冷汗直冒,大喝一声,运起内力,将身周几人震飞,两手一甩,竟又自行将手臂上好。激斗良久,韩平也已手臂酸麻,气喘吁吁,渐渐不支。
突然只听一声娇喝:“住手!”所有人听得喊声,齐齐停下手。韩平站在中间,全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楚秋儿站在不远处,凝神望着韩平,既担忧又痛心。她道:“韩平,跟我走!”
韩平没听她的话,反而转身跃出包围,展开轻功,向远处奔去。“乱影鬼步”本自扶摇功演化而来,韩平不单精通“乱影鬼步”,更学过正宗的扶摇功,轻功之强远非旁人可比。他这一跑,任谁也追之不上。楚秋儿又唤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突然她身后一个黑影赶上前。楚秋儿看背影,也知道那人就是自己父亲,冥君楚青阳。她知道父亲已经动怒,否则也不会亲自去追,心里一沉,深深担忧起来,赶忙向两人去的方向追去。
韩平神智混乱,连受刺激,心智介于清醒与糊涂之间。此刻慌不择路,竟一路向山上跑去。穿过树林,去路已尽,前面地势开阔,竟是一片悬崖,往下便是汹涌海水。
韩平在崖边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楚青阳已站在不远处。楚青阳双目如鹰,盯着韩平,道:“你想做什么?想学你父母造反吗?”
韩平一阵恍惚,茫然自语道:“我要做什么?”
楚青阳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眉头一皱,道:“你是谁?”
韩平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
楚青阳哼了一声,道:“枉我还想留你一命,看来不过养了个废物,留你何用!”说着几步上前,直抓韩平咽喉。
韩平脑中虽不清醒,功夫却能自然而然使出来,使一招“北雁南渡”躲开这一抓,反手竟使出一招“吮血磨牙”还击过去。
楚青阳眼一瞪,道:“想不到你竟能将玄空门功夫和魑魅功融会贯通,不简单啊!”
韩平根本不知他所说何意,手中招式千变万化,较之先前的“东鳞西爪功”威力更大。楚青阳功夫何等精深,一掌穿过韩平空当,拍在韩平肩膀。他笑道:“这招你也会,不过是拿云手第一招飞龙在天,滋味如何?”
韩平只觉左肩欲裂,疼痛不已。他丝毫不顾伤痛,回掌反击。楚青阳脚步不动,又是一招“飞龙在天”,拍在他胸口。他存心戏弄,并不出全力,心道:“此子招式博杂,又受熏心丸所激,潜力无限。”
韩平既觉他出手不重,反而更不顾身,招式更紧。他身上已受几处刀伤,此刻久斗不下,渐渐心浮气躁。楚青阳见他越来越不成章法,双眉一轩,喝道:“到此为止了!”抬掌劈去。韩平不甘示弱,也出掌相对。两人各处全力,顷刻间便要分个生死。
楚秋儿赶到此地,正见着这一幕,心里一急,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拦在二人中间。楚青阳一惊,但手上已收势不住,掌心正正拍在楚秋儿胸口。与此同时,韩平那掌也印在楚秋儿背心。只听“喀喇”一声,楚秋儿一句话还未出口,却再喊不出声,呕出一口鲜血,慢慢向后躺倒。
韩平楚青阳两人谁也没有料到楚秋儿会在此时出现,同时一震,愣在当场。
韩平见楚秋儿吐血,浑身颤抖,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楚秋儿已站立不住,韩平只能将她放倒在地。他脸色惨白,牙关打颤,说不出话。楚秋儿双眼紧闭,眉头不展,显是痛苦已极。楚青阳怔在原地,茫然看着自己双手,全不相信方才正是自己手掌打在女儿身上。
楚秋儿突然开始大口呕血,韩平忙运起内力,出掌按在她命门穴上,缓缓度入真气,口中喃喃喊道:“秋儿……秋儿……”
过了许久,楚秋儿终于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只看见韩平关切的脸,眼眶中似有泪水闪动。阵阵海风吹来,拂动她额上发际,楚秋儿灵台倏清。她微微一笑,道:“你哭了?”
韩平不知她已是回光返照,喜道:“秋儿,秋儿,你醒了!”
楚秋儿笑道:“跟你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你这么紧张……”她叹了口气,自语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韩平浑身劲力仿佛都泻光,眼中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只觉心里疼痛不已。这感觉与当年亲眼见到娘亲被杀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恨不得撕开胸膛,才能透得过气来。
楚秋儿道:“韩平……”
韩平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全身一震,神智顿时清醒,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喃喃道:“我叫韩平,我是韩平!”他猛地省起,正是自己方才失手打伤了楚秋儿,不禁哀嚎一声,大喊道:“秋儿,秋儿!”
楚秋儿感觉自己身体里力气一分分流逝,看着韩平痛苦神情,不觉也流下泪来,颤声道:“韩平哥哥……你……都想起……来了……”
韩平哽咽道:“是,是,我都想起来啦!”
楚秋儿道:“那……就好……好了……韩平哥哥,你……还记得……在鸿林苑外……我笑你……小乌龟……你可曾……生气……”
韩平心如刀绞,道:“我是缩头乌龟,我是大傻蛋……”
楚秋儿轻轻摇摇头,道:“傻哥哥,其实……你一点都……不傻……”
韩平摇头道:“我就是傻,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楚秋儿露出一丝笑容,道:“韩平哥哥,我好像……听你……说一句……喜欢……”
韩平泣道:“我喜欢你,自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楚秋儿流泪道:“我……好欢喜……”
韩平道:“别说了,让我为你疗伤。”
楚秋儿轻轻摇摇头,道:“韩平哥哥……我从小与爹……相依为命……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你……别再……跟他……斗啦……”
韩平泣道:“我听你的,我再不找他报仇了,你不要走……”
楚秋儿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已无力动弹。韩平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楚秋儿轻轻为他擦去泪水,道:“傻哥哥……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韩平忙点点头,道:“一百个听,一万个听!”
楚秋儿道:“韩平哥哥,好好……好好活着……”她话音慢慢低沉,最终吐出口气,闭上了眼睛,手臂也垂了下去。
韩平撕心裂肺喊道:“秋儿,秋儿……”楚秋儿却再没有回应。他一遍遍度入真气,再也唤不醒她。韩平心也随着楚秋儿慢慢变冷,仿佛自己性命也走到尽头。
天上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海上也风平浪静,都像在嘲笑他一般。他想痛骂老天爷,却什么也骂不出口,只能冲天大喊。
楚青阳面色惨白,脸上冷汗一滴滴落下,不相信女儿就这么死了。他一把推开韩平,抱起楚秋儿,聚起内力,想要度入真气。然而楚秋儿身子渐渐变冷,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他满腔悲愤,全化作熊熊怒火,抓起韩平衣领,厉声道:“是你害死了秋儿!”
韩平已经心如死灰,茫然自语道:“是我害死了秋儿,你打死我吧!”
楚青阳怒道:“你给秋儿偿命吧!”一掌打在韩平胸口。韩平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断线纸鸢,飞过悬崖,直向海中落去。他心中没有生意,也不出手自救,落到海里,腥咸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他心中想着:“秋儿,我来了……”突然一只手臂抓住他衣襟,猛地将他提起。
楚青阳将韩平打落悬崖,心中却丝毫没有舒服一点。他颓然抱着楚秋儿尸身,喃喃道:“就算打死他,我的秋儿也回不来了……”他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抱着爱妻尸身的模样。世事轮回,报应不爽。他仰天长啸:“老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钟离昧悄悄走到他身后,看着楚秋儿尸身,眼神越来越冰冷。他沉声道:“尊主,全是玄空门那伙人的错。只要练成玄空诀,就能将他们了杀个一干二净,为秋儿报仇!”
楚青阳从怀里拿出那半本玄空诀,凄然一笑,道:“玄空诀?就算练成盖世神功有何用?杀尽世人又有何用?秋儿再也活转不过来了……”他将手中书册一扔,抱着楚秋儿尸身,茫然向远处走去。
韩平被人拉出海面,随手一掷,重重摔在船板上。他咳出几口海水,突然又咳出几口鲜血来。原来方才楚青阳那一掌,他不闪不避,虽然有内功护体,也抵受不住,心肺受伤不轻。可是韩平却无心理会,躺在船上,呆呆看天。
一个人影走过来,拎着韩平的衣领,将他扶起,出手便扇了他一耳光。韩平看清来人竟然是幽帝云幽,道:“你也来为秋儿报仇吗?”
云幽听得他的话,更加气愤,又扇一巴掌,道:“第一掌是为秋儿,你辜负她一片痴情,累得她身亡。第二掌是为你不听秋儿的话,不爱惜性命。”说完他颓然坐倒。
韩平涩声问道:“你为何会来救我?”
云幽道:“秋儿怕你身遭不测,求我务必将你从岛上救走。”他顿了顿,轻声道:“我还从未见她如此关心一个人,只可惜……”
韩平怔怔想着他的话,想到楚秋儿不单找人救他,临死前还一片苦心,生怕他不爱惜性命。他想着想着又流下泪来,只可惜一切都已太迟。
云幽又道:“当年秋儿的母亲便是为情而死,想不到天道轮回,女儿果真随了娘亲的性。”
韩平不解地望着他,云幽继续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在秀州小镇上逗留一月。有个女孩儿名叫文君,与楚师弟生了情。其实那时,玄益师兄也对文君有情,只可惜文君却一心爱着楚师弟。后来我们两人被玄益暗算,所幸被渔民救起,从此流落人间。谁知文君并没有忘情,找到了楚师弟,定要以身相许。文君一路照顾,我们才能活下来。
“又过了几年,玄益最终率着武林高手与我们在黑风谷一战,玄益一掌要夺了楚师弟的性命,当时正是文君舍身挡下这一掌,以自己性命换了楚师弟一命。玄益失手错杀心中所爱,心灰意冷,才会放过了我们。”
韩平想不到还有这一段故事,更觉玄益为人不齿,冷然道:“想不到玄益平日正人君子,从前竟是这么一个人!”
云幽叹口气道:“你可知为何师兄为何取一个益字为号?”韩平不解,茫然看他。云幽自行答道:“易经有言: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师兄想必也已知道过错,真心悔过了。”
韩平未能领悟,又问道:“后来秋儿便与其父相依为命?”
云幽道:“当年我与师弟身受重伤,又怕武林正道追杀,只得分别觅地养伤。秋儿与父亲在那几年四处漂泊,着实受尽了苦头。”
韩平遥想楚秋儿当年情形,只怕与自己相差不多,也不知是否有过擦身而过的际遇。云幽道:“我答应了秋儿,要救你性命,我便一定会做到。你也答应过她,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不要让她死不瞑目。”韩平轻轻点点头,他求死不成,也慢慢断绝了死念。
云幽问道:“你如今想去哪里?”
韩平沉吟片刻,道:“前辈,还请你送我到中原。我要赶去归藏山庄!”